吉田城残存的橹楼还在晨雾中冒着缕缕青烟,池田辉政已带着仅剩的忠心家臣永井直胜,以及十余名形容枯槁的侧近,踏上了通往滨松的屈辱之路。马蹄踏过被战火蹂躏的乡间小道,溅起的泥浆都带着一股焦糊味。永井直胜沉默地跟在主君马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这位曾以勇武着称的侍大将,如今左颊添了一道从眉骨划至下颌的狰狞刀疤,那是吉田城哗变夜留下的印记,仿佛他效忠的池田家的命运,一道刻在了脸上。
越是接近滨松城下町,空气中的异样感便越是浓重。原本商贾云集、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肃杀。町屋大多关门闭户,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眼神躲闪。取代了往常喧闹的,是阵阵呵斥声、哭喊声,以及铁炮足轻整齐跑动时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
池田辉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下意识地用仅存的左手勒紧了缰绳,使得胯下瘦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永井直胜则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右手虚按在刀柄上,疤痕下的独眼锐利如鹰。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前面的街角转出,迎面而来。为首的两人,池田辉政认得——正是太田资正的弟弟太田资武,以及资正的儿子太田康资。这对叔侄,昔日是北条家的重臣,北条灭亡后曾一度沉寂,如今却赫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
池田辉政的瞳孔骤然收缩。
太田资武的马印,并非记忆中的北条“三鳞纹”,而是一面醒目的赤底金葫芦旗——那是羽柴赖陆赐予麾下有功将领的标识,在战场上格外显眼。而他们身后跟随的士兵,旗指物上也大多飘扬着太田家的“三つ巴纹”,只是底色换成了肃杀的黑。更令人心惊的是,队伍中还混杂着一些操着浓重三河口音的武士,他们的背后,粗暴地缝着白布,上面用朱砂赫然写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天诛徳川余孽”!
这帮人显然正在执行公务。太田资武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对着一名跪在地上的堀尾家武士打扮的小头目厉声呵斥,声音洪亮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还敢狡辩!名册上白纸黑字记着,你父曾在井伊直政麾下效力!德川逆党,不敬天皇,祸乱天下,如今羽柴中纳言殿下奉天承运,清剿余毒,尔等还想蒙混过关?!一律拿下,依律处斩!”
他话音未落,身旁如狼似虎的士兵便一拥而上,将那小头目及其几名手下粗暴地捆缚起来。不远处,已有堀尾家的武士押解着另一串被反绑双手、面如死灰的人犯,正朝着町外刑场的方向走去。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池田辉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左手掌心瞬间沁满了冷汗。他太熟悉这种场面了——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地盘进行彻底清洗的标准流程。而“德川余孽”这顶帽子,如今轻而易举地就能扣在他这个德川家康的女婿、前吉田侍从的头上。
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但已经晚了。
太田资武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这支小小的、狼狈的队伍。他的目光在池田辉政空荡荡的右袖和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怜悯与优越感的弧度。他并未下马,只是在马上随意地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哦?这不是吉田的池田侍从吗?听闻贵城年初遭了变故,今日能于此相见,实属万幸。赖陆公上洛亦少不得您披坚持锐。” 他特意强调了“万幸”和“披坚持锐”,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像针一样扎在池田辉政的心上。
池田辉政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在马上微微欠身,声音干涩地回应:“有劳资武様挂心。残缺之人,不敢言勇,若非北政所及赖陆殿下许我旧领,岂有今日之池田?此番特来向中纳言殿下禀报机密大事。”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哪句话不慎,就被对方抓住把柄,变成下一个被捆赴刑场的“德川余孽”。永井直胜在他身后,头垂得更低,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终究没有动作。
太田资武似乎很满意池田辉政这副谦卑惶恐的模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挥马鞭,带着他那支煞气腾腾的队伍继续向前搜捕。马蹄声和呵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池田辉政一行人呆立原地,仿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永井直胜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太田叔侄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以及地上尚未干涸的零星血迹,低声对池田辉政道:“主公……这滨松,已成虎狼之穴矣。”
池田辉政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羽柴赖陆本丸方向那高耸的天守阁,只觉得那黑影如同巨兽,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街道两旁,偶尔可见一些武士簇拥着一名年轻将领巡哨。那将领的阵羽织上绣着的,并非羽柴家的五七桐纹,而是堀尾家的“剑酢浆草”纹。然而,在其马印和随行足轻的指物上,却清一色地飘扬着醒目的“五七桐”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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