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三成看勘兵卫不再嚷了,于是低垂着双目,凝视着脚下涕泪纵横、脊背剧烈颤抖的渡边勘兵卫。寒风吹过庭院,卷起枯沙,掠过这位家老散乱的鬓发。三成深知,勘兵卫绝非为自身那几合禄米而哭的短视之辈;他此刻的失态,是预见到主君即将踏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时,源于忠诚与绝望的崩溃。
他沉默良久,终是罕见地俯下身,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那因绝望而紧绷的肩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温和。
“起来吧,勘兵卫。”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汝之心意,我岂能不知。然而我联合西国诸公与内府为敌时,不也是这样让你等伤心吗?”
渡边勘兵卫闻言,肩头一颤,终于勉强抬起头。泪水和尘土混杂在他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眼中燃烧的,仍是誓死谏阻的决绝。他依言挣扎着站起身,垂首侍立一旁,气息仍未平复。
三成没有立刻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夜色深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淬着苦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唯有独坐危局之人洞悉宿命后的苍凉。
“我又何尝不知……”他像是在对勘兵卫说,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此时贸然出此门,且小出播磨守敌友莫辨,一旦私谒此人便是毁了那套我为故太阁草拟的法度?可我有定策,勿需多言。”
可三成还没踏出一步,就被渡边勘兵卫竟猛地扑上前,不顾礼节死死抱住他的腿,这次的力道几乎要把治部少辅的腿掰断一般,他声音不仅是嘶哑,那么简单:
“主公!止步!万万不可踏出此门啊!”
三成身形一顿,眉头紧锁:“勘兵卫!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莫非要我眼睁睁看着岸和田陷落不成?”
渡边仰起头,泪水和尘土混在脸上,眼神却透出一种看透结局的绝望:“臣斗胆!主公莫非想着,此刻便径直闯入奥向,将噩耗直禀御母堂样?”
他不等三成回答,便连珠炮般自问自答,句句如刀,斩断一切“捷径”的妄念:
“——此路不通啊,主公!”
“您若真此刻闯宫,速水守久那干人会如何编排?他们会说:‘石田治部夤夜惊驾,挟持幼主,其心叵测!’ 届时,您要如何自辩?这不是忠勤,是逼宫!是授人以柄啊!”
“此外,老臣我自然愿意代您去见了播磨守,可我去和您去并无二致,即便某愿切腹,又岂能能了事?若切腹,不正坐实了主公您确有不可告人之密,需家臣以死谢罪吗?届时奸佞们更会咬死:‘石田三成果然私通外样,其心腹皆以死明罪了!’ 这非但不是保全,反而是将谋逆的污水,彻底泼在了您的身上啊!”
渡边勘兵卫喘着粗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主公!您与御台所的情谊、困杀家康之功,抵不过这大阪城内的法度与悠悠众口!那起小人,等的就是您恃功骄纵,行差踏错!您今日若踏出此门,便是将‘私通外样、夜闯禁闱’的刀柄,亲手递给他们啊!”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臣万死……但主公,万万不可赴死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局中——
本丸方向,那片沉寂的漆黑天守阁轮廓里,最高处、表向御殿最西侧的那扇「雪见窗」——白日用于远望摄津海潮,夜里本不该有光——此刻竟倏地明灭一次。
光影节奏,是三长一短。
三成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与她之间,仅在生死关头使用的 “表向急号” 。灯只闪一次,意为 ‘勿动’。
“是淀殿……”他心中巨震,“她也知道了?可这‘勿动’,是警告我今夜已中埋伏,还是让我静待她的安排?”
灯光没有第二次亮起。一次,是极限。再有一次,便会被御年寄们察觉,录入那本无所不包的 《殿中日志》 ,成为无法抹去的疑点。
但这转瞬即逝的光,已如一道锐利的闪电,劈开了他眼前的迷雾。它证明了最关键的一点:她已通过奥向独有的情报网络,感知到了危机,并且,她站在他这一边。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脸上那种疲惫的苦笑瞬间蒸发,化为一种淬火后的冷峻。他低头,对仍死死抱住他腿的渡边勘兵卫沉声道:
“勘兵卫,松开。收起你的眼泪。哭,救不了岸和田,也救不了丰臣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的力量。渡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那灯讯只是要勿动,而具体的内容一概没有,过了片刻两名小者捧着完整后的灯讯录赶来,具体的频率摆在三成面前,仔细看去上面赫然写着,勿会客,勿动,待令。
石田三成摆了摆手,招呼渡边勘兵卫靠近些,而后低声说道:“勘兵卫,传令下去。让家中众人,即刻着甲待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了死寂的夜幕之中。
渡边勘兵卫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却已燃起一丝绝处逢生的、近乎疯狂的火光。他重重顿首:“臣……遵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