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那句关于“重新校准”和“容错协议”的低语,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晚星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没有回头,她也没有上前,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黎明前的静谧中,共享着这个无声的、关于“进步”的瞬间。
他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陶杯,用湿布一点点打磨着杯壁,动作细致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却又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对手工痕迹的尊重。他似乎不再试图完全消除那些不规则的捶打印记,而是让它们成为器物本身叙事的一部分。
林晚星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打扰他。她知道,有些过程,需要他独自完成。
当阳光彻底驱散海面的晨雾时,江辰已经将那个重塑的陶杯放入临时代用的、由老陶艺师指导搭建的小型柴窑中。点火,控温,观察窑变……整个过程,他依旧带着研究者的严谨,记录着每一阶段的温度曲线和氧气含量,但不再试图用数学模型去完全预测最终的结果。他更像一个守护者,守护着窑火与陶土之间那场充满偶然性的化学反应。
林晚星则在面向大海的露台上支起了画架。她没有画海,也没有画星空,而是开始勾勒那个尚未出窑的陶杯。她画它在江辰手中被重塑的过程,画它粗糙质朴的形态,画它身上那些承载着笨拙与耐心的印记。她的笔触不再追求《未尽的拥抱》那样的宏大与深邃,而是变得格外沉静、内敛,充满了对器物本身生命力的观察与敬意。
这是一种平行的创作。他在窑火中煅烧一件器物的新生,她在画布上记录一段关系的沉淀。
一整天,两人各居一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奇异地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宁而专注的频率。
傍晚时分,窑火渐熄。江辰戴着厚实的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长钳将那个经历了烈火考验的陶杯取了出来,放在铺着细沙的冷却台上。
陶杯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暖而沉静的赭红色,上面分布着深浅不一的窑变色彩,如同被夕阳浸染的云霞。那些手工捶打的痕迹非但没有破坏整体感,反而赋予它一种独特的、仿佛呼吸着的肌理。它不完美,甚至有些笨拙,却充满了手作的温度与力量。
江辰摘下手套,没有立刻去触碰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冷却台前,凝视着这个由他亲手从失败中拯救、又经由不确定的窑火赋予最终形态的造物。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欣赏”性的运算。
她放下画笔,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那个陶杯。
“很漂亮。”她由衷地说。
江辰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回应,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客观:“色彩分布符合非线性热力学模型预测区间。形态稳定性达到实用标准。手工痕迹导致的应力集中点,处于安全阈值内。”
林晚星忍不住笑了。他还是他。但紧接着,江辰做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掠过她的脸颊,又迅速回到陶杯上,补充了一句:
“……并且,它具有……独特性。”
“独特性”。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分量。它意味着不可复制,意味着超越了标准化的“完美”,意味着……价值。
夜色再次降临。两人坐在露台上,中间的小木桌上,放着那个已经完全冷却的陶杯。江辰在里面倒了些清水,水面映照着天空中初升的星辰。
海风轻柔,带来远处潮汐的低语。
“欧盟提案,”林晚星望着星空,忽然提起了那个被他们暂时搁置的现实,“会通过吗?”
江辰的目光也投向星空,仿佛在从那片永恒的秩序中寻找答案。
“陆衍的最新分析显示,概率已降至百分之四十以下。”他平静地回答,“我辞去职务和剥离股权的举动,打破了对方构建的‘科技寡头’叙事框架。加上索科洛夫和你那幅《未尽的拥抱》引发的正面舆论……博弈天平正在倾斜。”
他的分析冷静依旧,但林晚星能听出,这其中不再有之前那种如履薄冰的紧绷感。他主动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却也意外地找到了一条化解危机的路径。
“那我们……要回去吗?”她轻声问。
江辰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很长,他没有立刻给出基于效率或风险的计算结果。他的视线从星空缓缓移回,落在了桌上那个映着星光的陶杯上,然后又抬起,落在了林晚星被月色勾勒的侧脸上。
“这里的观测条件……优于巴黎市区。”他给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理由,“并且,‘容错协议’……需要在一个……低干扰环境中,进行充分测试。”
林晚星的心轻轻一动。他是在说,他想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星空,更是为了继续他们之间这场缓慢而重要的“校准”。
“嗯。”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这里很好。”
又是一阵舒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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