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像把钝锯,反复拉扯着空气里的燥热。林微言坐在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手里攥着的模拟试卷已经被捏得发皱,卷首的“685”分却依旧刺眼——这是她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桌角的日历被红笔圈了个圈,今天是录取通知书该到的日子。
“微微,喝口水。”奶奶端着搪瓷杯走进来,杯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看你这孩子,从早上坐到现在,屁股都要长在椅子上了。”
林微言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稍微定了定神:“奶奶,您说……通知书会不会寄丢了?”
“瞎想啥。”奶奶用粗糙的手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咱们微微考得这么好,京大的通知书啊,说不定正骑着风火轮往这儿赶呢。”
京大。这两个字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从她记事起就开始发芽。妈妈还在的时候,总摸着她的头说:“微微要考去北京,那里有最好的图书馆,有不会被油烟熏黑的窗,有……妈妈没见过的春天。”
妈妈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可那星星在她十岁那年就灭了——妈妈从顶楼跳了下去,穿着最喜欢的那件蓝布旗袍,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爸爸带那个叫张梅的女人回了家,那个总在巷口用甜腻声音喊她“微微妹妹”的女人,手里牵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叫李雪。
“你妈是自己想不开。”爸爸是这么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以后张阿姨就是你妈,小雪就是你妹妹,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林微言咬着牙,把这三个字嚼得生疼。如果是一家人,张梅就不会在妈妈病重时,挺着肚子登堂入室;如果是一家人,爸爸就不会在妈妈头七刚过,就把她们的东西搬进主卧;如果是一家人,李雪就不会穿着妈妈留下的裙子,在她面前转圈说“这是我妈妈的”。
她只有奶奶了。
“叮铃铃——”门口的自行车铃铛响了,是邮递员的声音。林微言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差点撞翻椅子,光着脚就往外跑。
“同志!有我家的信吗?录取通知书!”她跑得太急,凉鞋的带子断了,脚趾在水泥地上蹭出红痕也没察觉。
邮递员翻了翻绿色的邮包,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京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林微言是吧?签个字。”
林微言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签收单上歪歪扭扭地划了个名字,接过信封时,指尖都在发颤。信封很薄,却重得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
“奶奶!奶奶!我收到了!我真的收到了!”她举着信封冲进院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奶奶从屋里跑出来,看到那信封,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拉着她的手反复看:“好,好……我家微微有出息了,能去北京了,能让你妈在天上也笑出声了……”
祖孙俩抱着哭了很久,蝉鸣在耳边嗡嗡作响,却像是在唱赞歌。林微言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那张印着校徽的通知书,指尖拂过“林微言”三个字,突然觉得过去十几年吃的苦,都值了。
她要去北京了。离开这条逼仄的巷子,离开这个充满争吵和冷暴力的家,离开张梅假惺惺的笑和李雪挑衅的眼神,去妈妈说过的那个有春天的地方。
那天晚上,林微言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夹在语文课本里,放在枕头底下。她睡得很沉,梦里全是北京的秋天,银杏叶落了一地,她背着书包走进校门,阳光洒在脸上,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她被客厅的争吵声吵醒。
“……你就不能再等等?微微这孩子盼了多少年……”是奶奶的声音,带着恳求。
“等?等她去了北京,谁给小雪挣学费?”张梅的声音尖利刻薄,“再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嫁人!小雪身子弱,去北京见见世面不好吗?”
“可那是微微的通知书!是她凭本事考上的!”
“什么她的我的?都是一家人!老林,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微言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坠了块铅。她赤着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看——爸爸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的,正是她那封录取通知书。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是她熟悉的犹豫和烦躁。
“爸!”林微言推开门冲进去,“你把通知书还给我!”
爸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通知书往身后藏。张梅拉着李雪站到一边,李雪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肩膀却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微微,你听爸说。”爸爸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小雪她……她也想上大学,你看她身体不好,没怎么读过书,这个机会……”
“机会是我的!”林微言的声音发颤,眼泪涌了上来,“我每天学到半夜,眼睛都快熬瞎了,她凭什么?就凭她是你后老婆的女儿?”
“林微言!你怎么说话呢!”张梅跳了起来,“什么后老婆?我是你妈!小雪是你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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