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苏婆子是被冻醒的。偏房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落在她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她挣扎着坐起身,胸口的闷痛比昨夜更甚,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牵扯般的疼。
炕是凉的,稻草硬邦邦地硌着骨头。她摸了摸肚子,空空荡荡的,昨天那点糙米早就消化干净了。西屋传来王桂香哄虎子的声音,夹杂着碗碟碰撞的脆响,想来是在给孩子喂早饭。
苏婆子裹紧棉袄,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她想等二儿子出来,再求他让自己去镇上找大儿子,可等了许久,西屋的门始终没开。倒是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四儿子苏四郎和五儿子苏五郎揉着眼睛出来,两人都穿着浆洗得还算干净的棉袄,脸上带着没睡醒的不耐烦。
“娘,火呢?”苏五郎跺了跺脚上的雪,嗓门敞亮,“冻死了,赶紧烧点热水洗脸。”
苏婆子连忙应声:“就去,就去……”她转身要往厨房走,却被苏四郎一把拉住。
“等等,”苏四郎斜着眼看她,“你昨天是不是又跟二哥二嫂要钱了?”
苏婆子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说想抓副药……”
“抓药抓药,就知道抓药!”苏五郎不耐烦地打断她,“家里的钱都给你填药罐子了,我们哥俩啥时候才能娶媳妇?”
“我没……”苏婆子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些半大的儿子眼里,她的病早就成了拖累。
苏四郎嗤笑一声:“娘,不是当儿子的说你,你也该懂事点。二哥二嫂带虎子不容易,我们哥俩也得攒钱,你就别老想着花钱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递给苏五郎,自己捧着另一半啃了起来。
窝头的麦香飘进苏婆子鼻子里,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她看着那两个低头啃窝头的儿子,喉咙发紧——那是她去年秋天用攒了半年的粗粮面蒸的,本想留着冬天给他们当干粮,如今却连一口都轮不到自己。
“四郎,五郎,”她声音发颤,“娘……娘饿……”
苏五郎头也没抬:“饿了自己找吃的去,厨房不是有昨天剩下的米汤吗?”
“昨天的米汤……”苏婆子想起王桂香把她的糙米抓走大半,嗫嚅道,“早就没了……”
“那我们也没办法。”苏四郎摊了摊手,啃完最后一口窝头,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我们哥俩就这两个窝头,自己都不够吃。”
两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说是要去村头的赌场碰碰运气。苏婆子看着他们的背影,那背影挺拔结实,像极了年轻时的老头子,可心肠却硬得像这寒冬里的石头。
她扶着墙,慢慢挪到厨房。灶是冷的,锅里空空如也,连点米汤的痕迹都没剩下。王桂香大概是怕她偷吃,连锅都刷得干干净净。
苏婆子蹲在灶台前,看着那口黑黢黢的锅底,眼泪又下来了。她想起五儿子小时候,得了场急病,高烧不退,她背着他走了几十里山路去求医,一路上摔了无数跤,膝盖磨出了血,可她没敢停。那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儿子有事。
可现在,她这个当娘的饿了,儿子却连半个窝头都不肯给。
寒风从厨房的门缝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咬了咬牙,决定不等二儿子了,自己去镇上找大儿子。或许大郎见她实在可怜,能给她点吃的,再给点钱抓药。
她回偏房找了根磨得光滑的木杖,那是老头子生前用的,如今成了她走路的依靠。她又把那件最厚的破棉袄裹紧,虽然里面的棉絮早就板结了,可总比没有强。
出门时,她特意绕开西屋的窗户,怕被王桂香看见又要挨骂。雪还在下,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她扶着木杖,一步一步挪出院子,踏上了通往镇上的路。
去镇上的路有十里地,平时年轻人大步流星一个时辰就能到,可对苏婆子来说,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眯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胸口的疼越来越厉害,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路上偶尔有行人和马车经过,谁也没注意这个在风雪中艰难挪动的老婆子。有个赶车的老汉认出了她,勒住马问:“苏婆子,这么大的雪,你往镇上跑啥?”
苏婆子喘着气说:“找……找大郎……”
老汉叹了口气:“大郎那小子现在眼里只有钱,你去了也是白去。快回去吧,这天多冷。”
苏婆子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拄着木杖,继续往前走。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那是她年轻时用奶水和血汗喂大的希望,她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镇上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雪幕中。苏婆子的脚早就冻僵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棉袄被风雪打透,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她扶着墙根歇了歇,看见大儿子苏大郎的杂货铺就在前面不远处,门口挂着个褪色的幌子,在风雪中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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