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标题,如同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林枫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了那个名为《青年思想引导工程·特殊贡献者补偿清单》的PDF文件。
屏幕上,冰冷的宋体字像一排排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却毫无生气。
没有热情洋溢的表彰,只有冷静到残酷的交易明细。
小雨——那个在镜头前哭诉自己如何走出抑郁,感谢社区关怀的女孩。
补偿清单上写着:廉租房优先分配权,每月800元心理健康补贴。
大刘——那个在工伤后一度绝望,最终“幡然醒悟”,成为残疾人励志典型的中年男人。
补偿清单:残疾补助金上浮100%,子女入学绿色通道资格。
阿涛——那个在“青年心声”论坛上慷慨激昂,痛斥网络负能量的大学生。
补偿清单:三年免费人才公寓使用权,社区后备干部保送培训名额。
每一项补偿的末尾,都跟着一行小字,像一个甩不掉的影子:“备注:需配合完成至少3次正面宣传任务。”
林枫的目光死死锁住“配合”两个字。
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引导”、“关怀”这些温情脉脉的词汇。
他想起云盘里那些被剪掉的片段,那些人在镜头外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说可以吗”,那些被修饰过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来,每一次“发自肺腑”的感谢,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对着空无一人的机房轻声说:“原来痛苦也能积分兑换。”这声音在服务器嗡嗡的低鸣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寒冷。
同一时间,市宣传部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老郑掐灭了第三根烟,再一次按下了视频的回放键。
屏幕上,阿涛在座谈会上激动地抢过话筒,声音洪亮地讲述着自己如何摆脱迷茫,拥抱正能量。
这是他们近期最成功的宣传案例之一,视频已经被多家主流媒体转发。
但老郑的注意力却不在阿涛的脸上,而在音频轨道的一处微弱波动上。
他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反复播放那个瞬间。
在掌声与镜头的切换间隙,一个几乎被淹没的、带着哭腔的嘟囔声钻入他的耳朵。
“……我妈还在吃药……”
这声音极轻,像蚊子哼,却如同一根钢针,狠狠刺进老郑的耳膜。
他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
他立刻调出内部系统,找到了阿涛的完整档案。
家庭情况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母亲,王秀兰,五年前因基层医院医疗事故导致下肢瘫痪,长期需要药物维持。
老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三份被驳回的医疗事故救助申请,理由千篇一律:“证据不足,无法认定责任主体。”而最后一次驳回的签批人,正是他自己。
时间,三年前。
他甚至能回想起当时自己大笔一挥的样子,大概还觉得这种“老大难”的案子不能轻易开口子,以免后患无穷。
直到阿涛签约成为“青年心声”的重点宣传对象后,第四份申请才被“特事特办”,迅速通过。
“砰!”
老郑猛地合上了档案夹,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
他看着自己三年前龙飞凤舞的签名,感觉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耻辱的烙印。
那个年轻人抢过话筒时声嘶力竭的模样,与档案里那句“我妈还在吃药”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荒谬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是在帮助那些陷入困境的年轻人,给他们希望。
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帮人,他们是在筛选“听话”的受难者,然后用一点残羹冷炙,教会他们如何用最宝贵的尊严,去换取生存必需的面包。
夜色渐深,城郊一座废弃的红色电话亭旁,两个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交汇。
“你来了。”赵子轩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警惕。
阿涛点点头,他穿着一件带帽衫,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他比视频里看起来要瘦削得多,眼神里满是疲惫与不安。
赵子轩没有多余的废话,从口袋里递过去一张薄薄的卡片,看起来像一张普通的手机存储卡,但卡面上有几个微小的、不规则的凸起。
“这是‘回音卡’,”赵子...轩解释道,“一个朋友用盲文转译程序做的。插进手机,会自动运行一段加密音频。”
阿涛接过卡,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缩。
他摩挲着卡片上那些微小的凸点,像是握着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赵哥,如果……如果我不演了,我妈的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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