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块铁,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老郑的手指重重敲在红木桌面上,每一声都像砸在与会者的心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子轩事件’,经过校领导层和节目组联合研判,定性为‘极端个案’。当事人心理状态不稳定,受网络负面信息蛊惑,行为过激。处理意见已经下发,今天召集各位,是要求全系统,尤其是《青年心声》栏目组,立刻、马上,对所有未来的‘嘉宾’进行更严格、更深入的心理健康评估与筛选!”
他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下头,仿佛那目光有千钧之重。
“我们要做的是传递正能量,是治病救人,不是把病灶展览给所有人看,更不是让一个人的负面情绪,污染整个舆论场!散会!”
人群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老郑独自留在空旷的会议室,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复印文件,封面上写着《<青年心声第27期嘉宾原始稿》。
他翻到小兰那一页,粗糙的纸张上,除了打印的文字,侧边批注栏里有一行刺眼的红色手写字:“该案例过于负面,缺乏积极引导价值,建议替换。”
他死死盯着“替换”那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无力感从脊椎升起。
三年前,他还在新闻部的时候,一个年轻记者写了一篇揭露偏远地区扶贫项目资金被挪用的深度报道。
当时,他作为最终审稿人,也是用同样的理由,在稿件上批下了“内容过于灰暗,建议替换”这几个字。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语重心长地对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年轻人说:“你要看到大局,看到光明的一面。”
光明……老郑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
他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掌心被纸张的棱角硌得生疼。
可就在他要将纸团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动作却顿住了。
他看着那皱巴巴的纸团,像看着自己一颗被揉皱的心。
最终,他缓缓地、一点点地,将纸团重新展开,抚平,然后塞进了办公桌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与三年前那份未发表的扶贫报道的底稿放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赵子轩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他之前寄给小薇姐的那本《安全表达手册》,书页有些卷边,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他习惯性地抖了抖书,一张薄薄的信笺飘落下来。
上面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清秀的字迹:“下期嘉宾名单有‘阿涛’,角色:被网暴后重生的励志青年。”
阿涛……赵子轩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在小兰视频的内部放映会上,角落里那个全程低着头、双手死死抠着座椅扶手,指节都泛白的瘦弱男孩。
原来是他。
原来“重生”是可以被安排的,“励志”是可以被扮演的。
这哪里是帮扶,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二次献祭。
当晚,赵子轩在宿舍的阳台上拨通了林枫的加密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联系老孙,我们需要一次‘快递误投’。”
“什么东西?送到哪?”林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台旧手机,里面只有一段视频。送到电视台,《青年心声》的后台公共休息区。必须在周六下午四点前。”
录制当天,演播厅里灯火辉煌。
阿涛穿着节目组提供的新衣服,化了淡妆,坐在舞台中央的沙发上,显得局促不安。
主持人脸上挂着职业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声音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年轻人。他曾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网络风暴,但最终,他带着阳光和希望,重新站了起来。这位就是我们最新一期的帮扶对象……”
话音未落,阿涛突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猛地扯下了挂在耳边的微型麦克风,在电流的尖锐杂音中,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样式老旧的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演播厅,盖过了主持人的惊愕和背景音乐的温馨。
“我们村里发的补助金,账目一直对不上……我只是想问个明白,他们就说我忘恩负义……我给节目组写信,他们说会帮我……”
是小兰的声音!
全场瞬间死寂,紧接着是观众席上传来的巨大哗然。
导演在后台疯狂地咆哮:“切信号!快切信号!保安呢?把人带下去!”
几名工作人员像饿狼一样冲上舞台,试图抢夺阿涛手中的手机。
阿涛死死抱住那台手机,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绝望:“我也被网暴过!我也差点死了!但我没有被救!我只是被你们找到了,被你们花钱买来,扮演一个‘被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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