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音打累了,胸脯剧烈起伏着,像拉风箱一般大口喘息。她瘫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看着地上那蜷缩着、低声啜泣的小侍女,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觉得依旧不解气,挥了挥手,厌烦地对粗使婆子道:“拉下去!别在这儿碍眼!关进柴房,明日再发落!”
一旁的心腹婆子赶紧殷勤地递上一杯温茶,低声劝慰道:“二奶奶息怒,仔细手疼,为这等贱胚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如今最要紧的,可是咱们大姐儿的婚事呐!这可是要嫁到曾家去的,必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十里红妆,方能显出咱们贾家的气派,万万不能让曾家的人看低了一分去!”
郑观音一听,如同被点醒了般,猛地吸了口气,压下怒火,点头道:“对!对!这才是顶顶要紧的正经事!差点被那小蹄子气糊涂了。走,去琇姐儿那儿瞧瞧!”
说罢,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衣襟和鬓角,在一众婆子丫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出了院门,朝着大女儿贾文琇的院子行去。
贾府宅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叠嶂,从一处到另一处往往要穿过数道月亮门,绕过几片小花园。郑观音一行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径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正当她们行至一处临近池塘的抄手游廊时,忽听得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
只见不远处的水榭旁,一个身着娇艳桃红绫罗衫、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向池中抛洒着鱼食,引得锦鲤翻滚争抢。那少女眉眼精致,已初具美人胚子,神态间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骄纵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残忍。
她正是郑观音的小女儿——贾文璎。贾文璎一抬眼瞧见母亲一行人,立刻雀跃起来,提起裙摆就想跑过来。动作间,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从袖中滑落,被风一吹,飘飘悠悠地落入了池塘中,粘在了一片枯叶旁。
“哎呀!我的帕子!”贾文璎顿时急了,跺着脚娇呼。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猛地将身边一个正低头侍立的丫鬟往前一推,命令道:“你快下去!给我捡上来!”
那丫鬟毫无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惊恐地看着泛着绿沫的池水,颤声道:“小姐…奴婢…奴婢不会水啊…”
“废物!要你何用!快去!”贾文璎柳眉倒竖,根本不听,反而又推了一把。那丫鬟绝望之下,只得战战兢兢地摸索着下到冰冷的池水里,哆哆嗦嗦地捞起那方湿透粘腻的帕子,狼狈地爬上岸,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双手捧着帕子递给贾文璎。
贾文璎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拈起那湿漉漉、沾着污渍的帕子看了一眼,立刻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撅嘴道:“脏死了!不要了!赏给你了!” 仿佛给了天大的恩赐。随即,她就像忘了这回事,脸上瞬间阴转晴,笑嘻嘻地扑进郑观音怀里撒娇:“母亲!您怎么来了!”
郑观音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觉得小女儿这般任性很是活泼可爱,她宠溺地搂住贾文璎,用手绢擦着她本就不脏的手指,笑道:“一个帕子罢了,也值当你急成这样?回头母亲让人给你送十条八条新的来,绣最新鲜的花样!”
“母亲最好了!”贾文璎依偎在母亲怀里,笑得一脸甜腻。
母女二人说笑着,一同来到了大女儿贾文琇所居的院落。刚进院门,就听得正房里传来“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夹杂着女子尖利的怒骂声。
郑观音眉头一皱,加快脚步进了屋。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碎瓷片和散乱的绫罗绸缎铺了一地。大女儿贾文琇,正粉面含煞,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气未消。她眉眼锐利,此刻因愤怒更添了几分刻薄凌厉。
贾文琇一见母亲进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顿时委屈涌上心头,也顾不上摔东西了,猛地扑进郑观音怀里,带着哭腔恨声道:“母亲!您可来了!您要为我做主啊!那个老不死!老**!他…他把我屋里有点颜色的丫鬟都…都沾染了个遍!如今…如今竟然又打起我身边翠微的主意!方才竟让冬瓜来暗示我,要把翠微调去前院书房‘伺候’!他简直…简直为老不尊!无耻之尤!”
郑观音一听,先是愕然,随即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她自然知道女儿口中的“老货”、“老不死”指的是谁——正是她的公公,贾老太爷!
“天杀的老厌物!”郑观音顿时破口大骂,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老畜生!棺材瓤子了还不安生!连孙女房里的人都要惦记!我们娘儿们在这府里还有什么脸面?真是丢尽了贾家的人!他们父子两个…没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的…” 后面的污言秽语更是难以入耳,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前发黑。一方面是愤怒于公公的荒淫无度,另一方面更是恐惧和恶心这种事若传出去,会影响女儿的大好婚事,影响贾家与曾家的联姻。
郑观音赶紧搂住大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的心肝肉儿,快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明日怎好试新衣裳?为那老不修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不就是想要个颜色好的丫头吗?给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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