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麟接到母亲即将生产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往夏家村赶。
一路上,整个夏家村,不,整个盘山县城,乃至整个中国!早已被那惊天动地的消息彻底点燃!宛如沉寂已久的火药桶被瞬间引爆!
锣声!鼓声!脸盆敲击声!不知是谁朝天鸣放的枪声!人们喜极而泣的呐喊声!忘情的欢呼声!嘶哑的“胜利了!”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连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沸腾的声浪汇成欢乐的海洋,猛烈冲击着夏家小院的土墙,震得窗纸嗡嗡作响。
这是宣告一个屈辱时代终结的、震古烁今的胜利交响!
在这震耳欲聋、象征民族新生的海啸般声浪中,夏张氏兴奋、激动又带着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终于,在胜利的欢呼声浪稍稍平息的间隙,一声异常清亮、充满原始生命力、仿佛要刺破云霄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锐利地穿透屋外鼎沸的人声与屋内紧张的气氛,清晰地响彻在夏家小院!
王婆子满脸汗水却喜气洋洋地掀起门帘,声音洪亮:“恭喜三爷!贺喜三爷!是个带把儿的胖小子!母子平安!”
夏三爷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被赶回来的德麟一把扶住。
德昇一个箭步蹿到门边,急切地问:“王奶奶!我娘呢?我娘怎么样?”
“好着呢!都好着呢!你娘是个有福的!”王婆子笑着,用沾着血污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又进去忙活了。
“嗷……我有弟弟了……胜利了……”德昇拍着巴掌,异常兴奋。
他也当哥哥了,德麟哥也回来了,又有人给他讲故事,他也可以给弟弟讲故事了。
夏三爷这时才如梦初醒,巨大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新生命的感慨交织在一起,让他老泪纵横。
他搓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两步,猛地站定。
望着墙外隐约传来、尚未停歇的欢呼声,又看看屋里,夏三爷斩钉截铁地宣布,声音洪亮而充满希望:
“好!好!好小子!这正是赶上了好时候啊!天亮了!咱家的日子也要兴旺了!”
他眼中闪烁着泪光,掷地有声:“这孩子,就叫德兴!夏德兴!兴旺的兴!复兴的兴!”
“德兴……夏德兴……”德麟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抬头望向院墙外。
夕阳的余晖正奋力穿透欢呼雀跃的人群,将金色光芒泼洒在夏家低矮的屋檐上,给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暖而神圣的光晕。
墙外,是挣脱八年枷锁、陷入狂喜的海洋;墙内,是母亲疲惫而安详的喘息,是幼弟初临人世那嘹亮无畏、充满生机的啼哭。
这象征新生的啼哭,与墙外宣告民族新生的海啸般欢呼奇异地交织、共鸣,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春潮,猛烈冲击着德麟年轻的心房。
表哥韩庆年离去时那深沉的嘱托、期待的目光,此刻在他耳边、心头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德麟挺直脊梁,仿佛一夜之间拔节的青松,充满力量。
他望向远方,目光灼灼,穿透低矮的院墙和喧腾的人海,投向那片曾被战火蹂躏、被鲜血浸透、如今终将被新生命覆盖、等待耕耘与重建的大地——那里,正冉冉升起一个属于“德昇和德兴”们的、真正光明、充满无限希望的早晨。
风卷着残留的硝烟气息,和新生儿清甜的奶香,在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的晴空下盘旋升腾,久久不散。
德兴出生在抗日胜利的时刻,夏张氏心中同样满怀欣慰与希望。
可是,和德昇不同的是,德兴的月子过得格外简单。没有红糖和小米也就罢了,连高粱米汤都喝不饱,更别说亲戚邻居来“下奶”和庆贺了。
礼尚往来,人家随不起礼,夏家也开不起宴席,喜悦和祝福只能停留在口头上。
夏张氏咽下含了半晌的高粱米汤,窗棂上的月光正斜斜打在炕沿上,像一道冰凉的银线。她摸了摸德兴皱得像颗没长开的核桃似的小脸,孩子在襁褓里饿得哼哼唧唧。
炕梢的破木箱上,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还有半碗米汤,沾着几粒高粱米。小德昇眼泪汪汪地看着,直咽口水。
夏张氏把碗塞在德昇手里,摸了摸他的头,嘱咐:“喝完把碗拿外屋地去,别打了。”
小德昇抱起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夏张氏抱起小德兴,长长叹了口气。
去年秋收时,日本人还没走,抢了所有粮食。靠着粗糠干菜,勉强过了冬。谁成想,一阵枪响后,城里的膏药旗降了,换上了青天白日旗。
老百姓们站在街道两边瞅着那面蓝白红三色的旗子,有人说“这下该好了”,有人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可新政府的告示贴出来那天,整个盘山县城都炸了锅。
“新政府”的“德政”像冰雹一样砸在刚喘了口气的盘山县城头上。第一把火,烧的就是“税”。
名目繁多得让人窒息:“治安捐”“剿匪捐”“保甲费”“门牌税”……一张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黄纸黑字写着“抗日胜利,国家重建……”,贴满了城门楼子、村口的土墙和南北大庙斑驳的山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