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镇子西头,有条歪脖子胡同,胡同最深处,开着间“李记纸扎铺”。
掌柜的李老倌,干这行当五十多年了,手艺是祖传的,扎出的纸人纸马、楼阁轿辇,那叫一个精细。
可镇上人对他,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他这手艺能慰藉亡魂,怕的是他那铺子里,常年阴气森森,还有他那套古怪的规矩。
规矩不多,就三条,铁打不动。
一,不扎二目。所有纸人,无论童男童女、丫鬟仆役,眼睛都只能用墨点两个黑点,绝不能画出瞳孔。
二,不扎牲畜。牛马鸡犬,活灵活现的,一概不扎。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子时过后,绝不开工。
据传,这是李老倌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血训,说是破了规矩,会惹来“不干净”的东西,借那纸扎的躯壳还阳。
李老倌有个徒弟,叫根生,是个外乡来的孤儿,脑子活络,手脚也勤快,就是有时候,觉得师父太死板,守着老规矩不懂变通。
他看着镇上王屠户家那傻儿子,死了爹娘哭得死去活来,非要他扎个逼真的大黄狗烧下去陪葬,师父硬是没答应,少赚了好些钱,心里直嘀咕。
这年入秋,镇上赵大户家的老太爷驾鹤西去。
赵家是方圆百里首富,丧事要办得风光体面,特意重金请李老倌扎一套“阴宅”班子,童男童女、丫鬟小厮、宅院车马,一应俱全,要求就一个——像!越像真人越好!
定金沉甸甸的,够铺子一年嚼谷。
李老倌捏着银元,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挣扎。
他盯着赵家管家递来的、要求照着真人模样扎的丫鬟画像,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祖宗规矩……也是人定的。根生,接活儿!”
根生心里一跳,既兴奋又有点说不出的忐忑。
活儿接下来,铺子里就忙得昏天黑地。
李老倌带着根生,没日没夜地赶工。
篾条、彩纸、浆糊,堆满了本就逼仄的铺子。
那些纸人在师徒俩手中渐渐成型,果然极其逼真,身形比例,衣饰褶皱,甚至发丝眉梢,都栩栩如生。
只是,所有纸人的眼眶里,依旧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墨点的黑眶。
越接近完工,李老倌的脸色越沉。
他常常对着那些即将完工的纸人发呆,眼神里透着一种根生看不懂的恐惧。
夜里,他反复检查门窗,还在工作台四周撒上了一圈香灰。
这天晚上,眼看明日就是交货期,还差最后一个童女纸人的收尾工作。
那童女扎得尤其精致,柳叶眉,樱桃口,腮帮子扑着淡淡的胭脂红,穿着水绿色的襦裙,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小美人。
只差给眼眶里点上那两个黑点了。
偏偏这时,李老倌年轻时落下的风寒症犯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是撑不住了。
“根……根生……”
李老倌喘着粗气,脸色蜡黄,
“剩下的……你……你来点晴……记住……点完立刻盖……盖上白布……绝……绝不能看它的眼睛……明早……我来处理……”
根生连忙应下,扶着师父回后屋歇息。
回到前铺,已是子时三刻。夜静得吓人,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根生看着工作台上那个几乎以假乱真的童女纸人,心里那股嘀咕劲儿又上来了。
就差两个眼睛,点了墨,蒙上布,就算完事。
师父也真是,点个眼睛能出什么事?还说什么不能看……
他拿起细毫笔,蘸饱了浓墨。
笔尖悬在纸人空荡荡的眼眶上方时,不知怎的,手有点抖。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笔尖落下,左眼轻轻一点。
一个漆黑的圆点出现在眼眶中。
就在他准备点右眼时,铺子外突然传来一声野猫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
根生手一哆嗦,笔尖一偏,那右眼的墨点,竟点得比左眼大了些许,而且边缘有些模糊,看上去……竟隐隐有了那么一丝“瞳孔”的轮廓!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师父的嘱咐,有些发慌,连忙扯过旁边准备好的白布,手忙脚乱地就要往纸人头上盖。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吹得油灯火焰猛地摇曳,明灭不定。
根生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好对上了那纸人刚刚点上“眼睛”的脸。
白布从他手中滑落。
那对墨点……在跳动不稳的灯火下,仿佛……活了!
左眼是呆滞的黑,右眼那稍大、边缘模糊的墨点,却像是一个正在凝聚焦点的瞳孔,幽幽地,冷冷地,“盯”住了他!
根生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他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那纸人原本僵硬的、挂着程式化微笑的嘴角,在光影晃动间,似乎极其细微地……往下撇了一下?
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猛地闭上眼,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再睁开时,油灯恢复了正常,纸人还是那个纸人,眼睛也只是两个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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