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阳把工业区的水泥路烤得发软,李建军踩着工鞋走过玩具厂门口时,鞋底粘起的塑料碎片发出 “滋滋” 的响。红色封条像道醒目的伤疤,斜斜地贴在卷闸门中央,“深圳市环保局查封” 的白字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边缘卷着细小的灰。
“王老板跑了!” 穿蓝色工装的女人坐在台阶上哭,怀里的布娃娃缺了条胳膊,是昨天还在流水线上组装的新款。她的饭盒滚在地上,米饭混着咸菜泡在脏水里,像摊被打翻的日子。建军的目光越过铁栅栏,看见车间里的塑料零件散落一地,粉色的芭比娃娃头滚到门口,眼珠瞪得发白。
研发部的晨会还没结束,环保局的执法车就停在了隔壁。警灯的红光透过窗户,在建军的工艺报告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海归工程师马克的激光焊接方案被厂长用红笔圈出,“优先采用” 四个字像枚图钉,把建军的低温焊接工艺钉在了废纸堆边缘。
“李经理,你的方案效率还是差了点。” 厂长的钢笔在报告上敲着,金属笔尖的反光刺得建军眼疼,“马克博士的激光设备虽然贵,但能把焊接速度提快 30%,外贸订单赶工期,就得用新法子。”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没人敢替建军说话,连一直佩服他的小林都低着头,手指绞着工牌带子。
工位被调到靠门的那天,建军的工艺手册被保洁员当成废纸收走。他追出去时,手册的边角已经沾了拖把的污水,“248℃最佳参数” 那页泡得发涨,像片被雨打蔫的叶子。马克的激光焊接机在车间中央闪着冷光,嗡鸣声盖过了他熟悉的烙铁声,像头闯进羊群的狼。
秀兰的服装厂在玩具厂斜对门,下午的例会开得人心惶惶。老板的大哥大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钻进秀兰耳朵:“环保局明天来检查?污水处理设备还没装…… 实在不行就先停产。” 他挂了电话,把销售报表往桌上一摔:“法国订单再拖,就得付违约金!”
秀兰的钢笔在 “延期赔偿” 那栏顿了顿。她看着窗外玩具厂的红色封条,突然想起上周去仓库盘点,角落里堆着三桶没处理的染整废水,工人说 “半夜偷偷排到下水道”。笔尖在报表上划出深深的痕,像道解不开的难题。
下班时,建军在服装厂门口等秀兰。她出来时眼眶红红的,手里的销售计划被捏得发皱:“老板说,要是环保过不了关,下个月可能发不出工资。” 风卷着玩具厂的塑料碎片飘过,粘在她的碎花衬衫上,像些白色的伤疤。
路过证券交易所时,电子屏的绿光把两人的脸照得发青。建军的股票账户还停留在 “-5%”,深发展的 K 线图像条往下游的鱼,尾巴扫过 “持仓市值 ” 的数字。秀兰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捏了捏:“要不…… 明天就卖了吧?”
出租屋的台灯在工艺报告上投下昏黄的圈。秀兰帮建军修改被打回的报告,笔尖在 “效率优化” 那栏涂涂改改,改成了 “激光辅助低温焊接”—— 把马克的技术和建军的经验结合起来。“这样既保留你的优势,又能让厂长看到改进。” 她的指甲在 “环保标准” 那页划着,“隔壁玩具厂就是吃了这个亏,咱们不能重蹈覆辙。”
建军翻出股票账户的打印单,红色的 “-5%” 像道没愈合的伤口。他想起买股票那天,证券交易所里人人都喊 “至少涨 30%”,现在却连本金都保不住。秀兰的指尖抚过那道红痕,突然把打印单折成小方块:“钱亏了能再赚,要是工厂出问题,可就真难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远处传来环保局执法车的警笛,从深南大道一路响到工业区,像根绷紧的弦。建军把修改后的报告往包里塞,秀兰的销售计划压在上面,“环保达标” 的批注被两人的手指同时按住。
“明天我去跟厂长说,” 建军的声音比平时沉,“把激光和低温焊接结合起来,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减少能耗。” 秀兰抬头时,看见他眼里的光 —— 不是股市上涨的狂喜,是当年攻克 248℃焊接工艺时的那种坚定,带着焊锡的温度。
深夜的风扇转得慢悠悠,吹起桌上的股票单。秀兰把它夹进会计课本,压在 “风险投资” 那章。建军的工艺手册被重新装订好,“激光辅助方案” 那页画着两个交叠的圆圈,一个写着 “速度”,一个写着 “质量”,交集处标着 “生存”。
凌晨四点,建军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他趴在窗台看,玩具厂的工人正搬着半成品往三轮车上装,有人哭着喊 “这些能换点饭钱”,红色封条被撕开个角,像道流血的伤口。他摸出秀兰修改的工艺报告,指尖在 “环保参数” 那栏反复摩挲,突然明白:在深圳,能让工厂站稳脚的,从来不止是技术或订单,还有对规则的敬畏。
秀兰的闹钟响时,发现建军已经不在了。桌上的股票单被换成了张便签:“我去车间试新方案,你放心上班。” 便签旁边,她的销售计划上多了行字:“跟法国客户提环保认证,他们可能愿意等。” 字迹的边缘沾着点焊锡,像颗踏实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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