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的葬礼过后,铜都城仿佛也随之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默。
何家大宅里,那股属于女主人的、温暖而包容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而又压抑的寂静。
何维没有立刻返回他那座位于山顶的观星塔,他留了下来。
他心里对阿雅,对四个子女,是有亏欠的。
他强迫自己,从“文明重启者”的角色中暂时地抽离出来,重新学着扮演一个他早已生疏了的身份——“父亲”,以及一个他从未体验过的角色——“祖父”。
已经成家立业的子女们,为了不让何维独自一人沉浸在悲伤中,都争着抢着,要将他接到自己的家中去住。
于是,一场奇特的“轮住”生活,就此开始。
何维的第一站,自然是大儿子何山的执政官府邸。
这座府邸,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权力中枢。
府邸时刻都有来请示来汇报的公民,难得有空闲的时刻。
府邸每一件事物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何山那种严谨、刻板、不容一丝差错的风格。
何维住进来的第一天清晨,习惯性地早早起身。
天还只是蒙蒙亮,他却惊讶地发现,儿子何山书房里的烛火,早已点亮。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却因为常年殚精竭虑而显得异常严肃的侧脸。
何山正眉头紧锁,手持一杆木炭笔,在一卷卷堆积如山的公文竹简上,迅速地批阅着。
何维的记忆,瞬间有些恍惚。
他对这个长子最深刻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小时候,那个会偷偷爬上城墙掏鸟窝、被自己抓住后还会梗着脖子犟嘴的顽劣少年。
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甚至有些冷酷的统治者了。
儿媳岩溪端着一碗温热的肉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轻轻地放在了何山手边。
两人之间,只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一句多余的温情话语。
那眼神里充满了工作伙伴般的默契,以及一种相濡以沫的理解。
何维没有进去打扰。
他默默地退了回来,心中百感交集。
他意识到,权力,这柄他亲手交予儿子的双刃剑,已经将何山塑造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为了责任与秩序,而牺牲了大部分个人生活的、孤独的“工作机器”。
这份发现,让他的心中感到了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仿佛看到了自己影子的欣慰。
餐桌上,这种“何家规矩”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食不言,寝不语。
几个穿着整洁得体的孙子孙女们,在岩溪的教导下,显得异常知书达理。
他们会恭敬地向何维行礼,异口同声地喊:“爷爷叔叔好!”
这个奇特的、由孩子们自己发明的称呼,是他们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还要年轻的“祖父”时,所能想出的最佳解决方案。
孩子们吃饭时,腰背挺得笔直,动作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何维试图讲一个他在上海港听来的、关于海鸟的笑话来活跃气氛,换来的却是孩子们紧张而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们想笑,却又下意识地去看父亲何山的脸色。
何山只是用严厉的眼神,轻轻一扫,孩子们便立刻噤若寒蝉。
何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家虽然显赫、荣耀,却也像一座用规矩筑成的、华丽的牢笼。
他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亲密的家人,不如说是一个需要被时刻尊敬和供奉的、活着的“先祖牌位”。
……
一周后,何维几乎是“逃也似地”,来到了女儿何月的家中。
何月的家,位于铜都学宫的一片别院里。
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一踏进院子,一股混合着书墨香、草药味和孩子们喧闹声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院子里到处都堆放着余涛和孩子们制作的各种“自然标本”——风干的昆虫、压平的植物叶片,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几只小鸡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啄食,墙角还挂着几串正在风干的鱼。
一切都显得有些凌乱,却又生机勃勃。
饭点,在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
因为女婿余涛,随时都可能因为在后山发现了一窝奇特的蚂蚁,而带着一群兴奋得尖叫的孩子,忘记了回家吃饭的时间。
女儿何月,虽然总是嘴上抱怨着“你们这群野孩子,又要把泥巴带进屋里了”,但她那双酷似阿雅的眼睛里,却总是闪烁着无法掩饰的、宠溺的幸福笑意。
何维在这里,完全换了一副光景。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供奉的“先祖”,而成了孩子们眼中一个会讲很多“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神秘而有趣的“爷爷叔叔”。
孙子孙女们一点也不怕他,他们会肆无忌惮地爬到他的膝盖上,翻看他那本记录着星辰轨迹的笔记,好奇地追问那一个个奇怪的符号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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