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偶然拾获的瓷片,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程立秋看似恢复平静的生活表面下,激荡起层层隐秘而持久的涟漪。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立刻告诉魏红和大姐夫,只是将那瓷片小心地清洗干净,用一块软布包好,藏在了自己放重要物品的小木箱底层。
但它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程立秋,在那片吞噬生命也隐藏秘密的蔚蓝之下,或许真的沉睡着意想不到的机缘。每当夜深人静,躺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听着身边魏红均匀的呼吸声,他的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神秘的海域,飘向“鬼见愁”礁群附近那些在记忆中模糊闪现的、海底的异常轮廓。
白日里,他依旧忙碌。新船的订单已经发出,资金也基本落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他得盯着旧船“靠山号”的拆解和变卖,确保每一个有用的零件都被妥善取下,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他得更频繁地往返于海边渔村和黑瞎子沟之间,山上的参田是他的根基,绝不能因为开拓海上新业而有丝毫松懈。
春寒料峭,参田里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黑褐色的土地在阳光下蒸腾着稀薄的白气。程立秋穿着厚重的棉靰鞡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仔细查看着参苗的越冬情况。大部分参苗都安然无恙,在冻土下沉睡,等待着春风的唤醒。只有极少数靠近边缘、防护稍弱的地块,有被野兽(很可能是饿急了的野兔或狍子)刨动的痕迹,幸好他之前布设的拉炮和地枪起到了威慑作用,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立秋哥,你看这边,”王栓柱指着参田西北角一片略显凌乱的地面,“像是野猪拱的,蹄印子不小,不过没进来,估摸是被拉炮的响动吓跑了。”
程立秋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深深的蹄印和地上散落的、被炸得有些发黑的泥土,点了点头:“嗯,这帮家伙鼻子灵,开春地里没食,肯定惦记咱这参苗。栓柱,这几天你和兄弟们多辛苦点,早晚多巡两遍,把咱们那些‘家伙事儿’(指陷阱地枪)都检查一遍,该重新布置的重新布置,绝不能大意。”
“放心吧,立秋哥!”王栓柱拍着胸脯保证,“有俺们在,保证不让这些畜生祸害咱的宝贝参苗!”
看着王栓柱和另外几个参帮兄弟黝黑而认真的脸庞,程立秋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些都是跟着他从狩猎队出来的老兄弟,经验丰富,责任心强,把参田交给他们打理,他才能放心地去闯海上的路子。
从参田回来,他又去看了圈养在旧场院里的那几匹暂时还没找到合适买家的野马。这些桀骜的生灵经过一段时间的圈养和韩老栓等人的耐心调教,野性收敛了不少,虽然看到生人靠近依旧会警惕地喷着响鼻,甩动鬃毛,但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疯狂地冲撞围栏了。那匹黑鬃头马站在马群最外围,身形依旧雄健,眼神却不再充满暴戾,只是带着一种王者的孤高和审视,静静地望着走近的程立秋。
“栓叔,这几匹咋样?”程立秋问正在给马槽添豆饼渣的韩老栓。
“还行,底子好,调教好了都是好脚力。”韩老栓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一匹栗色母马的脖颈,“就是费料,这开春青黄不接的,光吃豆饼和干草,成本不小。得尽快出手。”
“嗯,我再催催赵主任,让他帮忙多联系几家单位。”程立秋心里有数,卖马的钱是购船款的重要部分,必须尽快变现。
忙碌的间隙,那块海捞瓷的念头总会不失时机地冒出来。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相关信息。他去找马四海老爷子闲聊,不再仅仅局限于新船和捕捞,而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向海底的东西。
“……四海叔,您老在海上漂了一辈子,听说过咱们这片海里,有啥老物件吗?比如……沉船什么的?”一天下午,程立秋帮着马四海修补一张破旧的流网,状似随意地问道。
马四海抬起昏花的老眼,瞥了程立秋一下,手里的梭子灵活地穿梭着,慢悠悠地说:“沉船?那可多了去了。自古以来,这海就是只进不出的饕餮,不知吞了多少船,多少人。咱这片,‘鬼见愁’那边算是一处,老辈子人说,还有叫‘黑龙口’、‘娘娘礁’的地方,都邪性得很,底下说不定都躺着好几条呢。”
“那……船上一般都有啥?”程立秋继续试探。
“能有啥?货呗!”马四海咂咂嘴,“早些年,多是运粮食、布匹、盐巴的。再往前数,听说还有运瓷器的,南方来的商船,往北边运那些瓶瓶罐罐,好看是好看,不当吃不当穿的,沉了也就沉了。咋?你小子对海底的破烂感兴趣了?”
程立秋心里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笑了笑:“就是好奇问问。上次去救大姐夫,在那边礁石缝里,好像看到些碎瓦片,觉得挺稀奇。”
“哦,那个啊,”马四海不以为意,“正常。浪打船沉,有点破烂漂上来不奇怪。那些瓷片啥的,又不顶饿,捞上来也没用,还晦气!咱们打渔的,讲究个吉利,一般不碰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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