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狠狠踹开时,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吞噬殆尽。浓重的灰尘被撞得沸扬起来,呛得云知微弓身猛咳。两个甲胄森寒的侍卫如铁塔般堵在门口,手中火把跳跃的光线粗暴地撕开黑暗,照亮这方寸之地里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罪妇云氏,提审!”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云知微甚至来不及直起腰,一股蛮力已死死钳住她枯瘦的腕骨,几乎要捏碎骨头。她被粗暴地拖拽出去,脚上的镣铐刮过冰冷潮湿的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拖出一道蜿蜒的湿痕。
庭院里一片狼藉。抄家过后的云府,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骨架。花木摧折,假山倾颓,母亲生前最爱的几株西府海棠,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弃在泥泞中,花瓣零落如血。雨丝冰冷,密密麻麻打在脸上,混合着泥浆,模糊了她的视线。侍卫们粗暴的推搡、兵刃撞击的金属锐响、管事嬷嬷压抑的啜泣……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屏障传来。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废墟,最终死死钉在正厅廊下。
那里,三皇子赵翊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袍,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院中兵丁将一箱箱家私贴上封条。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似乎察觉到云知微的注视,缓缓转过头,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的弧度,眼神却冷如寒潭深处的冰。
“云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院中的嘈杂,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节哀。令尊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本王亦是……深感痛心。” 那“痛心”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云知微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炭,灼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父亲一生清正,为国戍边,沥血沙场,最后竟落得如此污名!愤怒在她空茫的眼底点燃一簇微弱的火焰,她挣扎着想扑过去质问,却被身后的侍卫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肩头,冰冷的铠甲硌得她生疼,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
“带上来!”赵翊声音陡然转厉。
一个侍卫捧着一个托盘,快步上前跪下。托盘上,赫然是一条染血的腰带。皮革已被干涸的暗红血迹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边缘处甚至有些僵硬板结。最刺目的,是腰带正中那枚镶嵌着硕大绿松石的带扣——典型的西夏贵族样式,在火把的光下幽幽反着光。
“此物,”赵翊的声音如同冰锥,穿透雨幕,“是从你父亲书房暗格中搜出。血渍经仵作查验,正是遇害的西北军信使所留!腰带夹层之内,”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云知微瞬间惨白的脸,“还藏有半幅边关布防图摹本!云知微,你云家勾结西夏,谋害忠良,铁证如山,还有何话说?”
嗡——
云知微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了。父亲的书房?暗格?西夏腰带?布防图?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神智上。不可能!父亲绝不可能!那腰带……那腰带……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嘶哑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污蔑!这是构陷!我父亲……”话音未落,后背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沉重的刀鞘狠狠砸在她的脊骨上,力道之大,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扑倒在地,脸颊重重蹭在冰冷的石板上,火辣辣地疼。腥咸的血味瞬间弥漫在口腔里。
“放肆!罪妇安敢咆哮公堂!”侍卫的厉喝在头顶炸响。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糊满了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赵翊那张虚伪的、带着胜利者微笑的脸。她被粗暴地拖起,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再次被狠狠掼在泥水里。沉重的锁链勒进皮肉,寒意刺骨。她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中,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火把的光亮也消失在回廊尽头。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她被粗暴地丢回了那间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柴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沉闷而绝望,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
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云知微瘫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柴草堆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背脊被刀鞘砸中的地方,骨头缝里都透着尖锐的疼痛。脸颊被石阶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肿着。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破败玩偶,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快要耗尽。屈辱、愤怒、巨大的冤屈和冰冷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网,将她死死缠住,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没有让那崩溃的呜咽冲出喉咙。眼泪是奢侈的,在绝对的黑暗和冤屈面前,它毫无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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