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绒布,将小沛城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唯有监军府门前,两盏巨大的灯笼,像是两只昏黄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凝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将守门卫兵的身影拉扯得细长诡异。
府内,隐约还能听到几缕丝竹的残音,像是宴席散尽后不愿离去的鬼魂。车胄斜倚在书房内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宽大坐榻上,两个身段妖娆的侍女正跪在他身侧,一个为他揉捏着肥厚的肩膀,一个将剥好的葡萄喂进他嘴里。酒意与暖气熏蒸下,他满面红光,眼神里透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迷离。一想到刘备那副敢怒不敢言、最终还得乖乖献上粮食的憋屈模样,他便觉得浑身舒泰,连带着对这小沛城也生出了几分主宰者的错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声,打破了这份安逸。
“将军,府外有一青衣文士,自称奉陈宫先生之命,有要事求见。”
车胄的酒意顿时醒了三分。
陈宫?吕布的首席谋主?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侍女便像受惊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摇曳时投下的幢幢暗影,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影迈入了书房的门槛。来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袍,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挺括。他面色微黄,像是常年在外奔波,但腰背挺得笔直,步履沉稳,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干练。
正是改换了行头的吕玲绮。
她一进门,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间奢华的书房,紫檀木的案几,墙上挂着的宝剑,角落里一人多高的铜鹤香炉,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贪婪与权势。她心中暗暗撇嘴,脸上却不动声色。
车胄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你,就是陈宫派来的人?”
“在下李肃,拜见车将军。”吕玲玲躬身一礼,声音被她刻意压得有些沙哑,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既有下属的恭敬,又无丝毫谄媚之态。
这个名字,让她在心底里感到一阵恶作剧般的快意。用一个曾说动自己父亲背主求荣的名字,来行今日之事,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车胄肥胖的身体在虎皮坐榻上动了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眯起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精光一闪而过。“陈公台深夜派你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向本将军问好吧?”
吕玲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了然。“我家先生常说,真正的英雄,即便身在虎穴,其光芒也如黑夜中的明月,无法遮掩。在下今日一见将军,方知先生所言不虚。”
这记马屁拍得不轻不重,却正中车胄的痒处。他自得地摸了摸滚圆的肚皮,脸上的横肉都舒展开来。“陈宫倒是有几分眼力。说吧,到底何事?”
“将军可知,如今这小沛城,实乃一山二虎之局?”吕玲绮话锋一转,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仿佛在述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车胄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刘备此人,看似仁德宽厚,实则心怀枭雄之志。他如今占据小沛,与将军共处一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将军就不怕,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拔掉您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吗?”
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车胄心中那层名为“傲慢”的表皮,直接戳中了他深藏的猜忌与不安。他这几日对刘备百般刁难,固然是作威作福,又何尝不是一种立威与试探?
见车胄面露沉吟,吕玲绮知道,第一钩已经牢牢挂住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凑得更近了些,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烁着诱惑的光芒。“我家先生还说,雄鹰,又岂会甘心只做一个看管鸡笼的守卫?”
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车胄的灵魂深处。
监军!监军!说得好听,不过是曹操放在刘备身边的一条狗!他车胄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宿将,凭什么刘备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织席贩履之徒能做一方之主,而自己只能看他的脸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车胄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份警惕之中,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吕玲绮知道,鱼儿已经开始疯狂撕咬饵料了。
“我家先生认为,刘备这等伪君子,不足与谋。而车将军您,手握精兵,深得丞相信任,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她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炸药,“我家温侯一向敬重英雄,与其让这徐州落入刘备之手,倒不如……与真正的英雄,共分之!”
“共分之?”车胄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死死地盯着吕玲绮,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像一头看到了血食的饿狼。
“不错。”吕玲绮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充满了成竹在胸的自信,“我家主公占据徐州,将军您坐镇小沛,里应外合。待赶走刘备,这徐州刺史的位置,除了将军您,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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