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风,停了。
那股裹挟着炮火与呐喊的狂风,在将日军两个甲种师团彻底撕碎之后,便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胜利的狂喜,像涨潮,来得快,退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还在抽搐的鬼子被补了枪,当最后一箱战利品被清点入库,那股冲上头顶的热血迅速冷却。
然后,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味道。
铁锈、硝烟、蛋白质烧焦的恶臭,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凝固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把沉甸甸的铅砂。
这里是胜利的圣地。
也是埋葬了近四万敌寇的坟场。
更是数千名八路军战士,永远安息的地方。
黑风谷一侧,向阳的山坡上,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
没有哀乐,只有呜咽的风。
数千个新立的木碑,像一支沉默的军队,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到山坡尽头。
每一个木碑上,都用刀,深深地刻着一个名字。
战士们沉默地站着,黑压压的一片。
许多人的军装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
他们脸上,那股发财后的狂喜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麻木的悲伤。
许多墓碑前,都放着些东西。
一柄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擦得锃亮。
一盒还没开封的“誉”牌香烟。
甚至有一罐打开的牛肉罐头,黄澄澄的油冻在清晨的寒气里。
牺牲的战士生前总念叨,做梦都想尝尝鬼子的牛肉罐头是啥味儿。
现在,罐头就在他面前,他却再也尝不到了。
一个年轻战士,看着身旁空出来的那个位置,看着那块刻着熟悉名字的木牌,肩膀剧烈地耸动,死死咬着嘴唇,血丝从嘴角渗出,却不让自己哭出声。
李云龙站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阵亡名单。
他清了清嗓子,想学着赵刚的样子,讲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弟兄们……”
他开了个头,声音却粗粝得吓人。
“咱们……打了场他娘的……大胜仗!”
他想吼,可那股气就是提不上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单,那上面,是一个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他开始念,像是在战场上点名。
“一营二连,王铁牛……到!”
“三营七连,陈石头……到!”
“侦察连,王二柱……到!”
……
李云龙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涩。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在他的心口。
那不是冰冷的名字,那是一张张鲜活的脸。
是那个总咧着嘴傻笑,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的小子。
是那个枪法如神,却总吹牛说自己能打下天上鸟儿的神枪手。
是那个每次冲锋都冲在最前面,身上十几处伤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硬汉。
他念不下去了。
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里,沉得他快要抓不住。
“警卫排……孙……孙大头……”
当念到这个名字时,李云龙的声音彻底卡在喉咙里。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魏和尚屁股后面,憨头憨脑,却忠心耿耿的年轻警卫。
他记得,就在出征黑风谷的前一天,那小子还傻乎乎地问自己,旅长,等缴获了鬼子的坦克,能不能让他上去开一圈?
李云龙答应了。
可现在,崭新的九七式坦克就停在山下,那小子却永远地躺在了这里。
李云龙那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剧烈地抽动着。
两行滚烫的东西,从那布满沟壑的眼角滑落,砸在他脚下被血浸透的泥土里。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见了阎王都敢薅他胡子的男人,哭了。
哭得压抑,难看,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他娘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他一把将手里的名单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砰!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苍茫的天空,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直到整个弹匣被打空。
李云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手臂,滚烫的枪口冒着青烟,高大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
葬礼结束了。
战士们沉默地散去,将悲伤掩埋心底,将仇恨刻入骨髓。
李云龙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像一尊石雕。
赵刚走到他身边,将一个装满水的水壶,塞进他的手里。
“老李。”许久,赵刚才开口,“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李云龙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子要去打太原!现在就去!把那帮狗娘养的,全都杀光!给弟兄们报仇!”
“报仇,是要报的。”赵刚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这样去。你现在带兵冲过去,跟太原的鬼子拼光了,就算赢了,弟兄们的仇就报了吗?明天,从日本本土开来的船上,又会下来几万个新鬼子。杀得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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