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的鱼市笼罩在浓重的咸腥味道里。
商贩沿路搭建简易木棚,露天摊位与帆布遮阳棚子交错排列,一派混乱景象。
案子上陈列着鳕鱼、鲱鱼等海产。
四人在卖报贩子领路下穿过堆满橡木桶的斜坡,道路逐渐缩紧,只能并肩三四人通过。昌叔用手拨开悬挂在头顶的咸鱼干,好奇地打量街道的景象。
随着他们深入鱼市腹地,沿斜坡密布的货棚走下去,越靠近海边渔获就越丰富,泛银光的沙丁鱼群、螃蟹以及牡蛎。
赤膊的华工肩扛整筐海鱼穿梭于巷道,汗珠不断坠入地面。
碎石路面积聚着腐烂鱼内脏与血水, 暗红色血水顺着两侧挖的排水槽蜿蜒流入海湾,与泊位上密密麻麻的大小渔船激起的浊浪混作一处。
到处黏着风干的鱼鳞,成群的灰鸥在桅杆间俯冲争夺残渣,鸟叫声混杂着广东话、爱尔兰土腔和意大利语的叫卖声。
满载渔获的船刚抵岸,数十双裹着粗布的手便伸向船沿,将还在抽搐的鱼抛向船下的筐中。
还有小批购买的,鱼贩们谈好价格,客人立刻用麻绳穿过鱼鳃,提着一串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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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路过的窝棚里,裹头巾的鬼佬妇人蹲在陶罐旁熬煮什么贝壳汤,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
一角收货的爱尔兰壮汉踩着酒桶清点渔获的箱数。
“哦哟!这里这么大啊?”
捕鲸厂的众人里,阿昌叔是切实没当过几天渔民的,第一次见到如此人流攒动的鱼市,充满了新奇。
这里确实很大,比老家的鱼市大十倍不止。
陈九低头看了一眼小哑巴,他那只独眼里却只有警惕,手悄悄拉上了他的衣角。
这孩子,人一多就天然地开始防备。
两个醉醺醺的水手撞翻了堆叠在路边的竹筐,筐子里的臭水飞溅到小哑巴打了补丁的裤脚。
他紧接着就恶狠狠地呼噜了一声,惹得陈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身后,挤来一辆满载冰块的独轮车,被一个爱尔兰人推着,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时不时地喊两声,蛮横得紧。
等那辆独轮车路过陈九等人身边时,卖报小贩趁人不注意,从马车缝隙抠了一把冰渣子下来,献宝式地递给陈九。
“尝尝,鬼佬机器生产的冰!”
陈九从他手里取过几粒,放在掌心观察,卖报的却直接一把扔进了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
“要说鬼佬还是厉害,啥都能造,卖冰是个好生意啊,能赚大钱!”
“现在白人区的主顾买鱼没有冰垫着人家根本都不要!鱼市都成车成车的买!”
陈九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等人要做鱼市生意也少不了跟冰块打交道。
他听说过这东西,县尊老爷家里有冰窖,夏天的鱼也能保存很长时间。
而他们则只能早晚出海,躲过日头,否则鱼很快就会发臭。要是弓好的鱼没卖出去,就得抓紧晒了,偶尔会拿来做咸鱼,因为官盐比较贵,阿妈只舍得买小贩子的私盐。
几个戴圆顶礼帽的掮客倚着鱼桶在一边抽烟斗,眼睛四处打量,像是在找生意。他们只是盯着陈九等人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忽得有剧烈的咒骂刺破喧嚣。
两个爱尔兰壮汉正堵在一个鱼摊前,其中穿厚马甲的头上还缠着一圈渗血的麻布,看着有些狼狈,他将手里的硬币拍在案板上,嘴上依依不饶。
另一个只是懒洋洋地倚在一边,保持着手掌伸出的姿势。
卖鱼的广东妇人脸色发白,嘴里嘟囔着什么,攥着围裙倒退半步,露出发颤的小腿。
她的口音很重,像是佛山那边的,陈九也听不太真切。
“没有了,真没有了…”
这次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变大许多,陈九听清了。
她推辞的话被对方再次捶打案板的巨响打断。
那个爱尔兰人亮出短刀,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话,也听不懂在说什么。
那妇人身后的窝棚里窜出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娃,一把攥住了爱尔兰人持刀的小臂,眼神里满是怨恨。
少年用土话大声嘶吼:“阿妈莫给他!”
“仔!回去!没你的事,回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边穿工装裤的爱尔兰人揪住少年衣领,拽得他一个趔趄。
“Thiefs cub!(贼崽子)”
那爱尔兰人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又踹了一脚后,用浓重的口音吼叫,唾沫星子十分显眼。
陈九的阴影笼罩过来时,穿马甲的爱尔兰人正要抡起手掌扇向那个卖鱼的妇人。
没等他胳膊抡个半圆,脖子上的血管突然抽搐 ,胳膊已经再次被人攥住。
他的手掌僵持在半空,动弹不得。陈九掌心的老茧抓得他生疼,逼得他不得不直视着草帽下对方的眼神。
“黄皮…”
嘴里的咒骂刚吐出一半,就卡在喉头,剩下那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了。
他胳膊上的汗毛在陈九掌下根根竖起,这个熟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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