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空置商铺有股淡淡的霉味,于新背靠朽烂的货架打盹。
昨夜他们仓皇逃跑,差点摔断了腿,一路躲着人走,绕出去四五条街,瞧见这间二层小楼空荡荡的,直接撬了锁躲了进来。
未曾想,身后坠了个尾巴,原来是那个不中用的刘晋的师弟,哭丧似得小声抽泣,远远跟在身后。
还有几个吓破了胆的打仔跟着,他也一并放了进来。
二十多平米的一层空间,或坐或躺七八个人。
小文蜷在墙角,肚皮贴脊梁的咕噜声惊醒了孙师傅。破窗透进的天光昏沉沉,照见地板上几道干涸的血脚印,昨夜他们踹开铁锁躲进来时,这处小楼落满了灰尘。
逃亡之后的时间并不好过,外面隐隐约约的喊杀让人不安,最后伴随着剧烈的枪声平复。
谁也没有多余的胆气出门查看,都挤在这间小屋内,惊惶地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半夜安静之后才囫囵地睡了。
“再捱下去要活活饿死。”
孙师傅揉着发青的膝盖起身,布鞋尖踢到个空瓶,“咕噜噜”滚到打仔阿茂脚边。那后生仔抱着断成两截的齐眉棍,眼皮都不抬,他右肩叫火把燎出巴掌大的疤,此刻肿得发紫。
于新忽地睁眼,手里的转轮手枪掉在地上又被快速拾起。待看清是孙师傅,才松了紧绷的神经:“外头动静如何?”
“我去探探。”
孙师傅叹了口气,看着满地的后生伤员,最终还是开口。
他是武人,厮杀许久,整夜又滴水未进,此时胃酸难忍,必须得找口吃的。
他解下染血的棉袍翻面穿,外面的血痂早结成了硬壳,换做里面穿之后膈得浑身难受。
有些血渍渗透到内里,米色的内衬脏污一片,他又抓起地上的灰使劲抹了抹,倒像极了流浪汉。挪开抵门的棍子,探头看了几眼,闪身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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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一整夜都空洞着眼神,根本就没睡,此时眼睛乌青像是丢了魂魄。
于新看见孙师傅走了才松了口气,扫视一圈缓缓起身。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昨夜我明白了一件事。”
“金山这地界,食人唔吐骨。”于新指尖捻着发硬的袖口,“会馆也好,红毛番也好,到处都是食人血的豺狼。”
打仔阿贵刚想插嘴,忽见于新眼底泛着青光。
“点解被人逼到钻狗洞?”
“就系成日做鹌鹑!来金山掘食...要比自己人狠!比番鬼狠!比阎罗王仲要狠三分!”
他恨极了往日只顾做生意的自己,以为钱就能改变自己的处境,有钱就能挺起腰杆,堂而皇之地成为上流人士,却忘了,在这混乱的殖民帝国,没有枪炮傍身,就如同昨夜一样,被人派些他最看不起的臭苦力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什么狗屁文明!都是资本家包装出来的把戏,要是被剥削的苦力都操着刀子上,还怎么享荣华富贵?
这些白皮的贵族生活不也是军队打出来!
他自以为明白了一切,心底生出几分对规则的蔑视。
“我手头有六十亩农场。”于新靴尖碾碎只臭虫,汁液溅上小文破旧的布鞋,“出去了就找机会卖掉,兄弟个个有得分。”
“绝对让你们满意。”
“但有一件事,须得你们跟我一起做。”
“我决定离开会馆,成立一间华人堂口。”
他忽然揪住阿茂衣襟,鼻尖几乎抵上对方错愕的眼睛:“跟唔跟我?还是想返去同乔三爷认罪,同坐馆讲,能不能收留我?”
屋子里倏地死寂,阿茂浑身冰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新这疯魔相,当年大旱易子而食,饿疯的流民便是这般神色。
“新...新爷。”另一个打仔嗫嚅着摸向腰间匕首,“以后总要揾食...咱们不回会馆将来怎么办......”
于新直起身子冷笑:“食屎都抢唔到热乎的,点样揾食?”
“金山的生意有鬼佬把持,有大豪商,有会馆,有致公堂,轮得到咱们?”
他饿狼一样的眼珠子看望窗户外面,“得靠抢!”
“我知道码头区一个仓库里放着成箱的福寿膏,是英吉利人的,抢够数,够买巡警局的差佬当狗使!
“出去之后就喊人,买枪!”
“抢完这一票,大家分钱,再从国内找更狠更硬的人物。”
“以后,绝不让人再欺负咱们!”
“怎样,敢不敢做!”
小文浑身剧颤,终于从那半梦半醒中恢复过来,
他突然暴起,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我要二十条人枪,唔要银钱,只要为我师兄报仇!”
于新放声狞笑:“后生仔够癫!”他靴尖挑起地上的匕首抛给小文,“我告诉你,昨夜就是那乔三老狗所为。”
“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那老狗的命!”
“会馆那群烂仔,刀都端唔稳,见了鬼佬点头哈腰。”他忽然贴近阿茂耳畔,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臭气:“你唔系想寻细女么?以后的娼寮的钱我付,保管让你夜夜当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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