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冷得刺骨。
心理咨询中心的玻璃窗被雨滴砸得噼啪作响,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顾晚舟送走今天最后一位来访者,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走回办公桌前。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来访者留下的、若有似无的焦虑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香薰精油的味道。
她喜欢这份工作带来的秩序感和清晰的边界。用专业知识,循着D**-5的指南,一点点梳理那些混乱的心绪,像是修复一件件精密却蒙尘的仪器。这能让她感到某种掌控感,某种平静。七年前那场几乎将她碾碎的飓风过后,她花了难以想象的力气,才重新拼凑出这样一个看似完整、体面的自己。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医生,”前台助理小杨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和急切,“李主任请您立刻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是关于……一位特殊来访者的转介。”
顾晚舟微微蹙眉。下班时间已过,又是这种天气,主任亲自抓差,情况恐怕不一般。
“好的,我马上过去。”
主任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李主任是中心的首席专家,一向沉稳,此刻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面前摊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晚舟,来了,坐。”李主任示意她关门,“有个非常紧急且特殊的案例,我思考再三,认为只有你最合适。”
顾晚舟坐下,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中心优秀的治疗师很多,她资历不算最深。
“患者名叫谢清砚,”李主任将文件推到她面前,“二十六岁,男性。诊断是自闭症谱系障碍,伴有严重的焦虑和偶发的解离性障碍。但他同时……是一位极具天赋的画家,近乎天才。”
顾晚舟翻开文件夹。首页的照片映入眼帘时,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头发微长,稍显凌乱,低垂着眼睫,侧脸线条清俊得如同雕琢,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脆弱。即使只是一张静态照片,即使眼神没有直视镜头,那种熟悉感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顾晚舟的心口。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名字换了,气质也截然不同,照片上的人安静脆弱得像一尊琉璃,与记忆里那个即便沉默也带着少年锐气的身影似乎相去甚远。
但顾晚舟绝不会认错。
是谢寻。那个在她十七岁到十九岁年华里,刻下最深最重一笔,然后又残忍消失,让她此后七年都无法真正走出来的谢寻。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按在光滑的铜版纸上,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湿痕。
李主任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着:“他的监护人是他的姑姑,一位很有社会地位的女士。谢清砚长期封闭在家,几乎不与外界交流,创作是他唯一的出口。但最近,他的情况恶化了。”
“恶化?”顾晚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专业性的平稳。
“频繁的、破坏性的情绪爆发。具体表现为……撕毁他所有的画作。”李主任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除了……”
他顿了顿,翻到文件后面的一页,那是一些画作的拍摄照片。
“除了所有以同一个女性背影为主题的画。他反复地画,不知疲倦地画,但画完有时又会陷入更深的焦躁或封闭。监护人希望我们能介入,尝试稳定他的情绪,找出他内心冲突的根源。这很可能与他早年的某些心理创伤有关。”
顾晚舟的目光落在那些画作照片上。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胸腔里陡然失控的心跳声,轰隆作响。
那些画,用的是浓烈到近乎痛苦的颜色,笔触时而狂放如风暴,时而细腻到极致,充满了压抑到极点的情感张力。
画的都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梳着简单的马尾,走在夏日树影斑驳的围墙下。
穿着白色的棉布裙,站在空旷无人的旧操场看台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和发梢。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他手织的、歪歪扭扭的围巾,在雪地里踩出一行脚印。
……
每一个背影,都属于十七岁的顾晚舟。
属于那个,曾经被谢寻深深爱过,又被他毫不留情抛弃的顾晚舟。
无数个夜晚,她反复梦见的,也是自己离开的背影吧?他当年冷漠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一次都没有回头。
可现在,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得了自闭症?为什么是他被创伤困扰?为什么他撕了所有画,唯独一遍遍描绘她的背影?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终于愈合了。可仅仅看到这些画,那些结痂的伤疤底下,依然汩汩地涌出滚烫的、带着腥气的血和痛楚。
“晚舟?”李主任似乎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案例挑战性很大,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共情能力。谢清砚对陌生人极度排斥,之前尝试介入的几位医生都失败了。但我看过你之前处理类似创伤案例的报告,非常出色,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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