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堡的第一波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和一片狼藉后,悻悻退去。但退潮并未带来安宁,寨外敌营的篝火依旧连成一片,如同饿狼环伺的眼睛,将黑风寨紧紧围住。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寨墙上,守军们东倒西歪地瘫坐着,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裹住了全身。白天的厮杀不仅消耗了体力,更摧残着神经。箭矢消耗了近半,滚木礌石更是所剩无几。阵亡和重伤的弟兄被抬下去后,墙上能战之人,已不足五十。
李铁崖独臂拄刀,沿着垛口缓步巡视。他的脸色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肩头的旧伤阵阵抽痛,但他眼神依旧锐利,仔细查看着每一处防御工事的损毁,拍打着每一个瘫坐士卒的肩膀。
“将军,箭……快没了。”王琨跟在他身后,声音嘶哑,左臂缠着的布条渗着血,“滚木礌石也见底了。孙麻子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来一次……”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李铁崖停下脚步,望向寨外那片闪烁的篝火海洋,沉默片刻,道:“他们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王琨一愣。
李铁崖转过头,目光冷静得可怕:“孙麻子的人,不是死士。他们是溃兵,是求活命的溃兵。今天死伤那么多人,却连墙头都没摸稳,你以为他们还有多少胆子拼命?”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孙麻子现在比我们更急。他倾巢而出,老巢空虚,久攻不下,粮草消耗,手下怨气一生,他第一个压不住。明天,他要么不惜代价最后一搏,要么……就会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赵横凑过来,脸上混着血和泥。
“围困,疲敌,或者……劝降。”李铁崖吐出最后两个字,眼神更冷。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第二天,敌营的动静果然变了。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潮水般的冲锋。日上三竿,黑山堡的营地方才懒洋洋地出来几队人马,远远地对着寨墙放了一通稀稀拉拉的箭矢,更像是例行公事的骚扰。偶尔有几十个士卒扛着简陋的木盾,慢吞吞地靠近墙根,虚张声势地叫骂几声,被寨上几支零星的箭矢一吓,便又缩了回去。
整个白天,攻势变得绵软而敷衍。显然,第一天的惨重伤亡,已经彻底打掉了这些溃兵的锐气和胆量。孙麻子似乎也意识到强攻代价太大,转而采取了围困和消耗的策略。
但这并不意味着守军可以松一口气。
“他们在耗我们!”王琨看着寨外散漫的敌军,咬牙切齿,“耗我们的箭,耗我们的粮食,耗我们的精神!”
李铁崖何尝不知。寨内,箭矢每一支都需省着用,滚木礌石耗尽后,只能拆房取料,收集碎石。粮食虽还有些储备,但坐吃山空的感觉日益紧迫。最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压力,不知道敌人何时会真的发动致命一击,这种悬而不决的等待,足以让人崩溃。
他下令守军轮班休息,保持警惕,但严禁浪费任何防御物资。同时,他让韩德让进一步收紧口粮配给,并组织妇孺加紧缝制沙袋,准备应对可能长期化的围困。
果然,到了下午,寨外来了一个使者。是个穿着相对体面的小头目,打着白旗,在弓弩射程外喊话,要求面见李寨主。
李铁崖让人放他靠近寨门,但严禁入内。
那小头目站在吊桥外,仰头对着寨墙上的李铁崖喊道:“李寨主!我们孙堡主敬你是条好汉!如今你这寨子被围得铁桶一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何必让弟兄们跟着送死?只要李寨主肯开寨归顺,孙堡主保证,你仍坐第二把交椅,寨中弟兄一概不究,共享富贵!若是不从……”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一丝威胁,“破寨之时,鸡犬不留!”
“放你娘的狗屁!”赵横在墙上破口大骂,“有本事就打进来!想让老子投降,做梦!”
李铁崖抬手止住赵横,看着下面的使者,声音平静无波:“回去告诉孙麻子,我李铁崖的寨门,只会对着敌人的刀剑打开。想要寨子,拿命来换。至于粮草救兵……”他冷笑一声,“不劳他费心。”
使者悻悻而去。劝降失败,但围困依旧。
接下来的两天,局面陷入了僵持。黑山堡不再发动大规模进攻,只是不停地骚扰、叫骂,试图瓦解守军的意志。寨内,气氛越来越压抑。粮食在减少,伤员的呻吟声日夜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第四天夜里,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寨墙上值守的士卒裹着湿漉漉的皮袄,冻得瑟瑟发抖。李铁崖巡视到东北角,发现两个年轻辅兵靠在一起,几乎睡着。他没有斥责,只是默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他们身上。
“将军……”一个辅兵惊醒,惶恐地要站起来。
“歇着吧。”李铁崖按住他,望着寨外漆黑一片的敌营,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最难熬的时候,就快过去了。”
他有一种直觉,孙麻子的耐心,快耗尽了。要么,他会在某个夜晚或黎明,发动最后一次疯狂的赌博;要么,这场围困,就将以另一种方式结束。
而死守,仍在继续。每一刻,都是意志与生存极限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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