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围困中缓慢流逝。秋风一日寒过一日,吹过义武军连绵的营垒和瀛州城高耸的城墙,卷起枯黄的落叶和肃杀的尘沙。
围城已近一月。
正如李铁崖所料,王景崇这头困兽,绝不会坐以待毙。瀛州守军虽不敢出城浪战,但仗着城高墙厚,防御极其顽强。他们不断加固工事,挖掘反地道,日夜不停地向城外抛射箭矢、投掷滚木礌石,甚至组织死士趁夜缒城而下,偷袭义武军的围城工事和巡逻队,虽规模不大,却如蚊蚋叮咬,烦不胜烦,不断造成伤亡,极大地迟滞了义武军的围困进度。
义武军这边,王处存似乎真的打定了长期围困的主意,并不急于发动总攻。只是不断督促各部深壕高垒,压缩守军空间,同时派兵扫荡周边乡镇,彻底断绝瀛州外援。攻城器械虽在不断打造,却始终引而不发。
战场,陷入了残酷的消耗战和耐心的比拼。
李铁崖的涿州营,果然被投入了这绞肉机般的前沿。
他们被轮番派去挖掘逼近城墙的壕沟,运送土石填平护城河的部分地段。这些任务极其危险,完全暴露在城头守军的弓弩射程和投石机的覆盖范围之内。
每一天,都有士卒倒下。有时是被冷箭射穿咽喉,有时是被投下的巨石砸成肉泥,有时则是被城头突然泼下的滚油金汁烫得皮开肉绽,哀嚎着滚落壕沟。
李铁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亲自挥槊冲锋在前。他只能站在相对安全的指挥位置上,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握着令旗,嘶哑着喉咙发号施令,组织防御,命令弩手压制城头。他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刚刚养好些许伤疤的面孔,再次倒下,变成冰冷的尸体,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但他不能退缩,更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
他拖着一条废臂,坚持出现在最前线。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巨石砸落在不远处,激起漫天烟尘,他身形晃都不晃。他那冰冷的目光和沉稳的身影,成了涿州营残兵在这地狱般环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校尉都不怕!咱们怕个球!”
“跟着李将军!死了也值!”
残兵们吼叫着,用最粗野的方式宣泄着恐惧,然后更加拼命地挥舞铁锹,推动撞车。
李铁崖的狠厉手段也在此时展现无遗。对于临阵退缩、惊慌失措者,他毫不留情,当场格杀!对于玩忽职守、导致袍泽枉死者,军法从事!他用最冰冷的铁血,维系着这支残破队伍最后一点纪律和战斗力。
他的凶名,不仅在涿州营内,更在整个围城大军中传开。甚至城头的守军,也渐渐注意到了这支打法凶悍、纪律严酷得不像预备队的“废兵营”,以及那个总是出现在最危险地方、只剩一条胳膊的唐军将领。
这日,王处存的中军终于传来了新的命令——试探性进攻东城瓮城!
瓮城是嵌在主城墙外的小型城堡,是攻城战中最难啃的骨头之一。选择此处试探,显然是为了摸清守军的防御强度和弱点。
而担任这第一波试探攻势前锋的,正是王琰的左厢军。而左厢军中,最先被投入瓮城血磨盘的,毫无悬念,又是李铁崖的涿州营!
命令传来时,连一向麻木的涿州营残兵们都出现了一阵骚动和绝望的情绪。这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
李铁崖接过令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对传令兵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转身,看着麾下这些面带恐惧和绝望的士卒,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平静地下令:“检查兵器甲胄,备好沙土布袋,一刻钟后,集结待命。”
他的平静,反而奇异地安抚了部分人的情绪。
孙槊得知消息后,特意骑马从本阵赶来,在距离涿州营集结地不远的地方停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残忍的笑意,远远地对着李铁崖喊道:“李牙将!王帅和都尉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这头功,可就指望你了!可别让兄弟们失望啊!哈哈哈!”
李铁崖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检查着一名士卒的盾牌是否牢固。
孙槊被他那眼神看得心中一寒,笑声戛然而止,悻悻地哼了一声,拨马走了。
一刻钟后,涿州营残存的不到两百能战之兵,集结完毕。他们穿着破烂的皮甲,手持盾牌和短兵,推着简陋的壕桥和挡箭车,如同走向屠宰场的羊群,沉默而压抑。
李铁崖站在队伍最前方,他没有骑马,也没有穿戴厚重的铠甲,只着一身普通校尉的皮甲,空荡荡的左袖用布带扎紧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柄出鞘的横刀。
战鼓擂响,苍凉而血腥。
“进!”李铁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裂的铜锣。
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走向那座如同巨兽张口般的瓮城城门。
城头之上,守军显然早已严阵以待。无数箭垛后面,闪烁着弓弩冰冷的寒光。
“举盾!”李铁崖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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