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五年冬,潞州城。
寒风卷过州城高大的城墙,城头“昭义”与“孟”字旌旗在灰暗的天空下猎猎作响。城内街道略显冷清,往日的市井喧嚣被一种无形的压抑所取代。而真正让潞州城气氛凝重的,是驻扎在城北五里外、漳水河畔的那支军容严整的营盘——昭义军偏师主将孙礼率领的两千兵马,已在此驻防月余。
这支来自邢州前线的边军,盔明甲亮,戒备森严,与潞州本地那些略显松懈的州兵、衙役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的存在,既是节度使孟方立对南方黑山军崛起的强硬回应,也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潞州人,尤其是州城内大小官员和士绅的心头。
州衙后堂,刺史崔弘裕捧着暖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全是各州县上报的关于加征“防剿饷”、“练勇捐”引发的民怨和困难。孟迁被其兄授予“团练使”之权后,在州内大肆募兵,所需钱粮如流水般摊派下来,最终都要经由他这刺史的手去催缴。
“府尊,上党县又来文诉苦,言今岁收成本就寻常,如此加征,恐激起民变啊……”一名心腹幕僚低声禀报。
崔弘裕烦躁地摆摆手:“张启年(上党县令)诉苦?向谁诉?本官难道不苦?”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怨气,“孙礼的兵马驻扎在城外,粮秣需本地供应;孟团练使募兵五千,器械饷银更是天文数字!这钱粮不从潞州各州县出,从何处出?邢州那边只会一道接一道的钧令催逼!”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军营的方向,眼神复杂。孙礼的军队是来了,可这“保护”的代价,是潞州本就拮据的财力被抽干,是他这刺史的权威被架空。孟迁凭借其兄手谕,在募兵、征税上几乎独断专行,他这个刺史反而成了替罪羊,要去面对下属县令的抱怨和士绅的怒火。
“听说……上党县的周半城家,前日因为捐输数额,差点和孟团练使派去的人冲突起来?”崔弘裕若有所思地问。上党县是潞州南部大县,周半城是当地首富,他的态度颇具代表性。
“确有此事。周家虽最终如数缴纳,但怨气极大。南边几个县的士绅,多是敢怒不敢言,但私下串联、怨声载道是免不了的。”
崔弘裕沉默片刻,叹道:“多事之秋啊……传话下去,催缴……对各州县稍缓几日,容本官再向邢州陈述困难。”他只能采取这种消极拖延的方式,略微缓冲,但深知无法改变大局。他尤其担心上党县等南部县邑,那里离黑山军最近,压力最大,若逼得太甚,恐生变故。
与此同时,潞州城内,几位有头脸的州级士绅(其产业和影响力遍布全州,与上党县周半城等地方士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也在某处深宅内密谈。他们虽不在征税第一线,但孟迁的募兵摊派同样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州内生意和田庄收益。
“孟家此举,简直是杀鸡取卵!”一位经营漕运的刘员外愤然道,“我那几条船,如今运军粮尚且不及,商货全然停滞,损失巨大!”
“谁说不是?”另一位拥有多处矿坑的王乡绅接口,“孟团练使催要铁料,价格压得极低,几乎是强征!长此以往,谁还开矿?”
为首的李老员外(家族世代居潞州城,姻亲遍布州郡)捻须沉吟:“抱怨无益。如今孙将军的兵驻在城外,孟团练使手握令箭,形势比人强。然则,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环视众人,压低声音:“南边……近来可有消息?”他意指黑山军控制区。
一位与南边有些隐秘生意往来的赵掌柜谨慎答道:“听闻……那边倒是规矩分明,征税有度,商贸反而比我们这边受盘剥的强些。”
李老员外眼中精光一闪:“哦?如此看来,那李铁崖,倒非一味莽夫。”他顿了顿,“我等自然不能与那边明着来往。但,这潞州城的消息,总还是灵通的。孙将军那边……或许可以‘犒劳’一番,结个善缘,至少让我等产业少受些军卒骚扰。至于南边的动静,多留心些,总没坏处。万一……这潞州的天变了,也好有个转圜。”
这番话引起了在座诸人的深思。他们开始盘算如何与城外驻军建立某种非正式的联系,以及如何更隐秘地获取南方黑山军的动向信息。一股暗流,开始在潞州城内的上层社会中悄然涌动。
城北昭义军大营,中军帐内,主将孙礼看着案上的潞州地图,眉头紧锁。他奉令驻防于此,任务是威慑黑山军,稳定潞州局势。然而,月余下来,他感到的是一种无形的掣肘和隔阂。
潞州官府效率低下,粮草供应时有拖延;本地士绅表面客气,实则疏远,近日虽有些“劳军”之举,透着股欲言又止的试探;就连麾下儿郎,身处这“后方”,面对繁华州城却不能随意入内(他有严令),也渐生懈怠之情。更让他忧心的是,孟迁在州内强征暴敛,已引得怨声载道,尤其是南边几个县,如上报所言“民怨沸腾”,这无疑是在给他的防务埋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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