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师姓温,是一位年约四十、气质沉静婉约的女性。她到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春日里一场悄无声息的细雨。
第一次会谈,安排在疗养院一间洒满阳光的休息室里,环境布置得温馨而舒适,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林微的拘束感。温医生并没有急于探询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而是像朋友闲聊般,从林微的兴趣爱好、她的绘画谈起,慢慢引导她放松。
林微起初像一只高度警惕的幼兽,言辞谨慎,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但温医生极有耐心,她包容着林微的一切抗拒,用温和而坚定的态度,一点点卸下她的心防。
几次会谈下来,林微开始能够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些事情。从母亲重病被迫签订契约开始,到婚后如履薄冰的生活,再到苏晚晴的步步紧逼、沈亦白带来的误会风波,最后,是那场导致她失去孩子、身心遭受重创的绑架……她讲述的语气时而平淡,时而哽咽,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恐惧、委屈、愤怒和绝望,如同找到出口的暗流,开始缓慢地、痛苦地流淌出来。
温医生只是安静地倾听,偶尔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时,给予专业的引导和安抚。她告诉林微:“创伤不是你的错,允许自己愤怒,允许自己悲伤,这些情绪是你身体在尝试自我修复。”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像在亲手剥离一层层凝固在伤口上的血痂。但奇妙的是,每一次倾诉之后,林微都感觉胸口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与此同时,她也从负责人那里得知,顾夜宸确实在同步进行着定期的线上心理辅导。他严格遵守着“不经允许不靠近”的承诺,依旧住在帐篷里,但林微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他看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浓烈的悔恨和祈求,更多了一种沉静的、带着思考的专注。他不再试图用物质或强横的行动来“弥补”,而是变得……更懂得“等待”和“尊重”。
这种变化,微妙地影响着林微。
这天下午,与温医生的会谈结束后,林微感觉格外疲惫,但精神却有一种宣泄后的奇异平静。她信步走到靠近雪松林的玻璃回廊下,望着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回过头,看到顾夜宸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他依旧穿着厚重的御寒外套,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复杂的情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忐忑。
“微微,”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可以……和我说几句话吗?”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靠近,而是保持着一段让她感觉安全的距离,眼神里是纯粹的请求。
林微看着他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这种沉默,在顾夜宸看来,已是一种默许。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向前走了几步,在回廊的另一头坐下,中间依旧隔着足够的空间。他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勇气。
“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苍白无力。”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不再是往日那种掌控一切的腔调,而是带着一种深刻的、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我以前,总是习惯用我认为对的方式去‘保护’你,去‘解决’问题。给你契约,以为能用钱解决你的困境;限制你和沈亦白接触,以为能杜绝所有潜在危险;甚至在误会你时,用最粗暴的方式惩罚你、禁锢你……我以为那是占有,是爱。”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回廊,落在远方的雪山上,仿佛在回顾那个曾经傲慢又愚蠢的自己。
“但我错了。大错特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那不是爱,那是极度自私和控制欲的体现。是我内心……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不安,投射在了你身上。”
林微的心,微微一动。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恐惧”和“不安”。
“我出生在顾家,一个看似显赫,实则冰冷彻骨的地方。”顾夜宸的声音更沉了,像是陷入了不愿回首的往事,“我的父母,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利益和相互算计。我父亲在外有情人和私生子,我母亲则将所有的希望和压力都倾注在我身上,要求我必须完美,必须强大,必须击败所有竞争者,包括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从小看到的,就是利益交换,是勾心斗角,是情感如何被当成筹码和武器。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健康的爱,如何去信任一个人。在我的认知里,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最危险的东西。它会让人的判断力失衡,会暴露软肋,会授人以柄。”
他转过头,第一次,如此毫无遮掩地,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阴暗角落,暴露在林微面前。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和冰冷,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脆弱。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意你、关注你时,我害怕了。我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害怕你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弱点,更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这种恐惧,让我变得偏执、多疑、蛮不讲理。我用契约试图框住你,用强势试图掌控你,用伤害你的方式来掩饰我自己的恐慌……我甚至可笑地认为,只要我足够强大,把你牢牢锁在身边,就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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