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左岸的公寓里,江浸月度过了最初几天草木皆兵的日子。每一次楼道里的脚步声,每一次陌生车辆的停留,甚至电话的偶尔响起,都会让她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殷夜沉的人就会破门而入。
但意料之中的风暴并未立刻降临。窗外,巴黎的日常依旧从容不迫地流淌——面包店的香气准时飘散,咖啡馆的座位永远不缺闲聊的客人,塞纳河上的游船载着游客缓缓驶过。这种近乎奢侈的平静,渐渐稀释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不能永远躲在这间安全的屋子里。陆深送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让她在恐惧中枯萎。那份艺术交流会的邀请函,是她此刻唯一的指引和浮木。
交流会的前一天,她强迫自己再次走出公寓。她需要一套合适的行头,不能太过招摇,也不能失了体面,最好能融入那些挑剔的艺术圈人士。她用现金在玛黑区一家低调但品味不俗的买手店,买了一件剪裁优良的黑色羊绒连衣裙和一双舒适的中跟鞋。 简洁又优雅,是她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会议当天清晨,她仔细地化妆,试图掩盖眼底的疲惫和不安,将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戴上唯一保留的、样式简单的珍珠耳钉。看着镜中那个略显陌生、却透着几分坚韧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
陆深安排的那位沉默的司机准时在楼下等候。车子穿过清晨的巴黎,最终停在一栋历史悠久、外观极其私密的酒店门前。没有夸张的招牌,只有门廊处一个不起眼的基金会标志,暗示着此处的非同寻常。
踏入会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混合着古董家具的蜡香、咖啡的醇厚以及一种智**流特有的低沉吟嗡。衣香鬓影,来自世界各地的策展人、评论家、收藏家、艺术家们低声交谈,举止优雅,目光锐利。
她出示邀请函,工作人员核对后,恭敬地引她入内。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仓皇逃离的囚鸟,而是受邀而来的新锐艺术家江浸月。这个身份,给了她一丝脆弱的勇气。
她尽量保持低调,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努力让自己沉浸在会议议题中。演讲者都是业界翘楚,观点犀利,内容精彩。当话题涉及到动画艺术与新媒介的融合时,她听到了一些极为前沿且与她之前的创作思考不谋而合的观点,眼神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暂时忘记了恐惧。
茶歇时分,她端着一杯咖啡,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雕塑。
“很精彩的演讲,不是吗?尤其是关于非线性叙事与沉浸式体验的部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边响起,说的是英语,带着一点法国口音。
江浸月转过头,看到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穿着合体的西装,笑容友善,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欣赏,而非审视。
“是的,”江浸月谨慎地回应,微微点头,“很有启发性。”
“皮埃尔·杜兰德,”男人自我介绍道,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巴黎一家颇负盛名的现代艺术画廊的名字和他的职位——总监,“恕我冒昧,您是……江浸月小姐?我看过您那部《星骸》的片段,意象的运用非常大胆,充满了一种破碎又重生的力量感,令人印象深刻。”
江浸月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过她的作品?在巴黎?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接过名片,努力保持镇定:“谢谢,杜兰德先生。那只是学生时期的稚嫩尝试。”
“稚嫩,但充满原始的爆发力。”杜兰德笑道,“艺术最珍贵的便是这种未被完全驯化的能量。您这次来巴黎,是短期交流,还是有其他计划?”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她未曾预料到的、可能通向真正自由的机会。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斟酌着词句:“主要是交流学习。巴黎一直是艺术创作者心中的圣地,希望能汲取一些灵感。”
“很好的想法。”杜兰德点点头,“如果您有时间,欢迎来我的画廊看看。我们最近正在筹备一个关注新兴数字媒介艺术的展览,或许您会有兴趣。”他发出一个友善且专业的邀请,分寸把握得极好。
又交谈了几句关于艺术趋势的看法后,杜兰德便礼貌地告辞,融入了人群。
江浸月握着手里的名片,指尖微微发烫。这不是陆深的安排,这是一个纯粹的、基于她自身才华的认可。虽然微小,却像一道真正的光,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
也许……也许她真的可以在这里,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始。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会场另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人,看似在整理餐具,视线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与杜兰德交谈的方向,然后低头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短暂的交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但并未完全驱散她心底的警惕。她依旧避免与过多的人深入交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聆听和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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