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自从“招弟”被架上神坛后,心中那份虚无缥缈的“神力”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村里人都说他是“海先生”,说他拥有天赐的福气。
似乎那圈褪色的红绳在他细瘦的手腕上,已经不只是束缚,更像是一种神圣的符号,将他和天地的力量紧紧相连。
他因此喜不自禁,心中暗自得意,仿佛命中注定他要成为村中的“神仙”。
然而,他并未察觉,那看似无意的一句戏言,竟意外变成了预言,救下堂叔性命的奇迹由此发生。
“海先生”的名号,也随着这次奇迹,传遍了乡野。
那根已经褪色的红绳,紧勒在他的皮肤上,像一条枯死的蚯蚓皮,黝黑而硬邦邦的,仿佛要将他的血肉紧紧包裹。
起初,他还觉得新奇,时不时捋起袖子看看那细细的绳子,心中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渐渐地,他便忘了它的存在,就像河滩上那颗被踢飞的鹅卵石,早已失去了记忆。
唯有四姑父招吉如那炽热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圈灰色的绳子上,再转到永海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和期待,仿佛在提醒他,这东西不同凡响。
自从招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落地后,四姑父和四姑 姑姑对永海的态度便变得格外宠爱。
隔不了几天,不是四姑姑踮着脚,拎着一篮刚挖的芦根,或是一把嫩得发亮的豆角送来,就是四姑父亲自来接他去玩。
小表姐招兰芳,也被父母严令“要好好陪着你小海兄弟”。
这份关爱让永海在村里仿佛变成了“贵人”。
那天,烈日如火,毒得像是天上掉下的火焰,晒得南三河岸边的柳树叶子都垂头丧气,卷成一团。
永海刚被四姑父从家里带出来,沿着河堤向招庄走去。
招吉如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蓝布褂子,背微微驼着,汗珠顺着黧黑的脖颈沟流淌下来,像是溪水缓缓滑过山石。
他迈着大步,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鞭子在催促。
“哎,小海啊,”招吉如侧过头,声音里带着点讨好的腔调,又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喜悦。
“昨儿个后晌,你那小表弟冲我笑了!那小手,可有劲儿了!攥着我的手指头,嘿,死也不撒开呢!”
他话语中满是得意,似乎那一幕在他心中已成了神迹。
永海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河滩上一只蹦跳的灰蚂蚱。
他对那个只会哭嚎、睡觉的奶娃娃实在提不起兴趣。
招吉如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絮叨着:
“你四姑啊,奶水足得很!都说小孩难养,可咱家这个,真是省心!
夜里就醒一回,吃了就睡,一点儿不磨人。
家萍老叔说得对,你这命格,就是旺!带男运,还带福气!
你看,你那小表弟,沾了你的光,生下来就顺风顺水……”
他一边说着,把娃娃夜里蹬被子、撒尿的琐事讲得活灵活现,仿佛这些琐碎都因沾了永海的“福气”而变得神圣起来。
永海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下河堤,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他心中泛起一丝迷茫,又有点说不清的飘忽感。
四姑父的话,村里大人的眼神,像夏日河面上升腾的热气,熏得他头晕目眩。
他模模糊糊地想:难道我真和他们不一样?
那圈红绳……真有神力?
这念头像一只调皮的小虫,在他心底悄悄蠢动。
到了招家,堂屋里还算凉快些。
四姑姬忠萍正抱着娃娃坐在小木凳上,轻轻拍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满足。
她的眼睛一看到永海,立刻亮了起来,抱着孩子就要起身。
“别动,姑!您坐着!”永海赶紧劝道。
姬忠萍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孩子凑到永海面前:
“小海,快看看你表弟!多精神!你摸摸他的小手,暖乎乎的呢!”
那婴儿闭着眼,睡得正沉,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永海犹豫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粉嫩的小拳头。婴儿毫无反应。
姬忠萍像是得到莫大的安慰,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堆满笑容,低声对孩子说:
“乖啦,小宝贝,你表哥来看你啦!有表哥在,咱啥都不怕,顺顺当当长大……”
她的语气里满是虔诚和依赖,像是给这个新生命注入了无尽的希望。
永海听着那份沉甸甸的祈愿,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沉重。
他缩回手,觉得自己像被推到舞台中央,四周是锣鼓喧天,台下黑压压的眼睛都盯着他。
其实,他不会唱戏,也不懂得如何扮演那“懂事稳重”的大人。
但这场戏,似乎已无法避免,他只能“顺”着走,努力做个“好孩子”。
招家这一周里,假如看不到他的身影,仿佛那刚扎下的根基,随时可能被风吹倒。
那奶娃娃头顶的天,好像也变得虚无缥缈,随时会崩塌。
渐渐地,连永海自己也开始迷糊,或许,他真是这招家“男运”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