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小姬庄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南三河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像是大地沉睡时的呼吸。
姬家萓正在油灯下整理日间代写的书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那声音又急又重,仿佛要将门板砸穿,砰砰砰的响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急忙披衣起身,开门便见公社通讯员站在门外。
年轻人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脸上。
月光下,他胸前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片,水珠顺着下巴不住地往下滴落。
姬先生,快!田烈属出事了!
通讯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在卫生院,伤得不轻......
姬家萓心头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二话不说,随手抓起一件外衣就跟着通讯员往姬家集镇赶。
夜色浓重,脚下的泥土路被露水打湿,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路旁的杨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摇曳的阴影。
远处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凄厉,听得人心头发毛。
快到公社卫生院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女人的哀嚎与孩童的啜泣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人心头来回磨蹭。
卫生院的煤油灯将四周照得通明,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乡亲,议论声如同蜂群般嗡嗡作响。
太险了!那孩子烧得浑身滚烫,嘴唇都发紫了,再晚一步怕是......
田烈属背着孩子往卫生院跑,上台阶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从石阶上滚了下来!
可她愣是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一点都没让娃儿伤着!
她的腿摔得不轻,鲜血把裤腿都浸透了,还一直喊着先救孩子......
姬家萓拨开人群挤进屋内,只见田烈属躺在临时搭起的门板上。
煤油灯的光线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虚弱。
裤腿卷起处,露出肿胀发紫的小腿,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触目惊心。
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唇瓣却被咬得鲜红,看见姬家萓进来,她虚弱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姬先生,那孩子......可还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救过来了,大夫说已无大碍。
姬家萓蹲下身,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你怎么这般莽撞?为何不叫人帮忙?
来不及啊......
田烈属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一口气,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那是张木匠的独苗......张木匠当年在战场上替俺男人挡过子弹......他的娃,说啥也不能有事......
姬家萓默默从怀中取出手帕,正要为她拭去额角的汗珠,却被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那双手粗糙有力,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变形,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姬先生,俺求你件事......
她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迸发的光芒。
若是俺有个三长两短,求你告诉俺那两个小的,让他们永远姓田!
永远记得他们是田聚选的后人......他们爹是英雄,这个根不能断......
休要胡说!姬家萓提高声调,震得桌上的油灯一阵摇曳。
大夫说了,只是腿伤,好生静养便能痊愈!
你还得亲眼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他们继承他们爹的骨气!
田烈属笑了,泪水顺着眼角的沟壑蜿蜒而下。
俺晓得......俺这身子骨还撑得住......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俺男人是英雄,俺不能给他丢脸......这个家,这门头,说啥也不能倒......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张木匠抱着已经退烧的孩子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田嫂子,您这是救了俺娃的命啊!
这个粗壮的汉子声音哽咽。
从今往后,您家的事就是俺家的事!
田烈属虚弱地摆摆手。
快起来,这像什么话......孩子没事就好......
这一夜,姬家萓守在卫生院里。
他看着田烈属强忍剧痛,牙关紧咬,汗水浸湿了枕巾。
听着她在梦中呼唤丈夫的名字,那声声呼唤中蕴含着无尽的思念与坚守。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这般用生命逼他留下,守护着姬家的门风。
即便门庭不再显赫,但只要门头还在,家就还在。
夜深时分,卫生院里渐渐安静下来。
姬家萓走到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他想起白日在田里劳作的乡亲们,想起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互相扶持的邻里。
这时,他注意到墙角有一株野草,正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这景象让他心中一动。
黎明时分,东方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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