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总像浸了浓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琉璃瓦上,连风都带着几分滞重的凉意。养心殿的窗棂外,檐角的宫灯被晚风揉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透过糊纸的窗,在金砖地面投下细碎晃动的影子,如同殿内人心底翻涌的暗潮,藏着说不尽的诡谲。殿内烛火通明,烛火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混着案头龙涎香的清冽气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静谧之网,却又处处透着皇权的威严与压迫,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绸缎,呼吸间尽是无形的张力。
弘历身着明黄色常服,端坐于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他微微蹙眉,右手握着的朱笔悬在奏折上方,笔尖的朱砂迟迟未曾落下。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皆是全国各地呈上来的要务,从河工修缮到粮价调控,桩桩件件都牵动着江山社稷。可此刻他的目光虽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飘向了后宫那片看似平静的漩涡——尤其是永寿宫那位正怀着身孕的令嫔,这宫里的流言蜚语,终究还是钻了他的耳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奏折上的字句,周身散发的冷气,让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垂首侍立在角落,仿佛成了无声的影子,生怕惊扰了这位帝王的沉思。
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李玉躬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进来。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跟着弘历多年,最是懂得这位帝王的脾性,此刻更是将“轻”字做到了极致——脚步落地无声,衣袍摩擦无响,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细又缓,如同怕惊散了空气中的尘埃。他走到离御案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嗡鸣,生怕扰了皇上的思绪:“皇上……”
弘历的目光没有离开奏折,甚至连眉峰的褶皱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从齿缝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像一块冰投入温水,瞬间让殿内的空气更添几分寒意。李玉心头微微一凛,定了定神,再次压低声音,清晰地回禀道:“奴才查到,这次关于令嫔娘娘的谣言,最早是从景阳宫那边传出来的。起初只是几个宫婢在茶水房私下嘀咕,说令嫔娘娘的孕肚实在蹊跷——才五个多月的身孕,竟比旁人七八个月的还要显怀,鼓鼓囊囊地撑着宫装,走几步路都要扶着腰,瞧着实在不寻常。有人猜是胎儿过于肥大,也有人说许是怀了怪胎,可太医院几次诊脉,都只说脉象平稳,找不出半分异常。”
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皇上愈发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这话越传越偏,加上庆贵人和恭贵人接连小产,谣言便彻底变了味。如今宫里都在传,说令嫔娘娘的孩子是天生的硬命,带着煞气,才克死了庆贵人和恭贵人的皇嗣。奴才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景仁宫的人,还有春禧殿顺嫔娘娘宫里的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说到最后一句,李玉悄悄抬眼,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弘历的神色。这一眼,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皇上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密布,压抑得让人窒息。原本锐利的目光此刻像是结了冰,落在奏折上,却仿佛能将那宣纸洞穿,周身散发出的怒意,几乎要将殿内的烛火都冻僵。
弘历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笔杆都微微颤抖。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中的压力几乎要将人碾碎,殿内的小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连李玉都觉得后背沁出了冷汗。随后,弘历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药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玉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却浑然不觉,恭声回道:“皇上恕罪,奴才已经派人仔细查过了。景阳宫最近都没有从宫外采买过任何东西。但……但奴才查到,景阳宫的贞淑,与太医院的许太医有过来往。许太医原本负责照看庆贵人和恭贵人的胎像,两位贵人小产之后,便转去了其他宫当值,按理说与景阳宫往来不多,可奴才派人盯着,发现他们私下见过三次面,每次都避开了旁人,神色颇为隐秘。更重要的是,奴才从景阳宫一位被遣散的宫人口中得知,贞淑从前在玉氏时,曾跟着当地的名医学过医术,寻常的汤药调理、甚至一些偏门的方子,她都略懂一二。”
“略懂一二?”弘历猛地将朱笔拍在御案上,朱砂溅出,在明黄的奏折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红点,如同雪地里的血迹。他豁然抬头,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死死盯着李玉,语气里满是咬牙切齿:“好得很,嘉贵妃身边,倒是藏了这么个得力的帮手,竟敢在后宫兴风作浪,谋害皇嗣,还敢编排孕嫔的是非,当朕是瞎了不成!”
那语气里的震怒,让李玉吓得连忙双膝跪地,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连声音都带着颤抖:“皇上息怒,奴才已经派人将许太医看管起来,只等皇上旨意,便立刻审问,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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