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沉重的墨色锦缎,缓缓覆在紫禁城的朱红宫墙上。銮驾的马蹄声在午门外的石板路上渐歇,最后一声“嘚”的踏地声落下时,空气里连风都停了,只剩宫灯被吹得轻轻晃荡,昏黄的光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此刻人心底的乱绪。
顺嫔早已带着留守的妃嫔候在宫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宫装,领口袖口绣着细白的缠枝纹,发髻上只簪了枚银质素簪,脸上敷着层薄粉,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恰到好处”的哀戚。身后的妃嫔们也都换了素服,有的垂着眼,指尖绞着衣角;有的时不时抬眼望向銮驾,眼底藏着几分探究——她们大多知道慧贵妃病重,却没料到会走得这么快,更没料到皇上会在回宫前,就晋了她的位分。
“臣妾等恭迎皇上,恭迎太后。”顺嫔率先屈膝行礼,声音压得低柔,带着些微的哽咽。其他妃嫔也跟着俯身,宫装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弘历却没心思受礼。他刚从马上翻身下来,龙靴踩在石板上,步幅又大又急,连腰间的玉带都晃得厉害。他目光越过一众妃嫔,直直望向宫城深处,喉结动了动,只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了句:“摆驾咸福宫!”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急切,连看都没看躬身的妃嫔们一眼。
随行的太后被宫女扶着下了马车,见弘历这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顺嫔身边,抬手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下不是讲究规矩的时候,你们先回各自宫里候着,有吩咐再传召。”
顺嫔应声“是”,垂眸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哀戚的模样,恭送太后离去。
太后又转向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甄嬛,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甄嬛的手微凉,却稳得很。“你先去咸福宫,帮着料理后事。”太后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甄嬛的手背,“愉嫔、舒贵人她们几个,让她们把回宫的车马、行李都安置妥当,安置好了再去咸福宫搭把手,别出了岔子。”
“臣妾遵旨。”甄嬛屈膝应下,目光望向弘历远去的方向,那明黄色的背影在暮色里越来越小,透着股难得的仓皇。她知道,皇上对高曦月,终究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或许不是深爱,却是遗憾,是愧疚,是这深宫最难得的“念及旧情”。
而此刻的宫城深处,嘉妃和慎贵人的宫苑早已落了锁。嘉妃怀着八个月的身孕,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颗蜜饯,却没心思放进嘴里。窗外的宫人守得严实,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真切,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高曦月走了,这后宫里,又少了一个能与她“说上话”的人,哪怕从前她们也只是互相算计。
慎贵人的宫里则更安静些。她怀孕有七个月,胎象安稳,正由宫女扶着慢慢走。她望着窗外的暮色,轻轻摸了摸肚子,低声说:“皇贵妃娘娘……也是个可怜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她从前也见过高曦月盛时的模样,如今再见她病中憔悴的样子,想来再风光的妃嫔,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过是个盼着活命的普通人。
甄嬛赶到咸福宫时,殿外的宫灯已经点上了。白色的灯笼罩在昏黄的光外,透着股刺骨的冷。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宫女压抑的啜泣声,像根细针,扎在人心上。
她掀开门帘进去,就看见弘历坐在高曦月的榻边。他微微俯身,双手握着高曦月的手——那双手早已没了温度,苍白得像块上好的羊脂玉,指尖还保持着微微蜷曲的模样,像是还想抓住些什么。弘历的背影绷得很紧,肩线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成了一尊雕像。
榻上的高曦月盖着层素色的锦被,面色平静,唇瓣却泛着淡淡的青灰,眼睫垂着,像只是睡着了。殿内的香炉里插着根未燃尽的香,青烟袅袅升起,绕着弘历的发梢,又缓缓散开,混着殿内淡淡的药味,格外刺鼻。
甄嬛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弘历身后站定,轻声开口:“皇上,天凉了,您这样坐着,仔细伤了身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榻上的人,也怕惊扰了眼前这难得的“安静”。
弘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变得空洞,像是没聚焦。他望着甄嬛,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还说,要陪朕去玉泉山看红叶……”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怎么就不等了呢?”
甄嬛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知道,此刻说再多“节哀”的话都没用,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劝慰:“皇贵妃娘娘心里是记挂着皇上的,只是身子实在撑不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的后事办得周全,也不辜负她对皇上的一片心。”
弘历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松开高曦月的手。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幸好甄嬛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站稳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稳,却依旧带着疲惫:“咸福宫的丧仪,就交给你了。务必……务必办得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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