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禁城,早已没了暮春的温暖。宫墙根下的银杏叶落得满地金黄,被晨起的寒风卷着贴在朱红宫门上,梧桐枝桠光秃秃地指向铅灰色天空,连风都裹着股沁骨的凉。可长春宫的庭院里,比这秋寒更重的,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气——苦杏仁与当归的味道混着炭炉的烟火气,从半开的窗缝里钻出来,飘得满院都是,连廊下挂着的鎏金宫灯,似都被这气息染得少了几分暖意。
自打固伦和敬公主璟瑟的婚事定下那日起,皇后富察琅嬅的身子便一日衰过一日。往日里她总爱穿着石青色绣暗纹旗装,端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凤椅上,手指轻叩册子,声音清亮地处置六宫事;如今却大多时候斜倚在铺着厚厚银狐裘的软榻上,肩头盖着绣着缠枝莲的锦被,时不时便要抬手捂嘴,一阵压抑的咳嗽过后,帕子上便会洇开一点浅红。她连抬手抚一抚鬓边那支赤金东珠步摇的力气都欠奉,那步摇上的珍珠垂着,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轻轻晃,倒像是替她叹了口气。
“皇额娘,您慢些喝。”璟瑟提着食盒走进殿时,正撞见皇后又在咳嗽,连忙放下食盒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盅冰糖燕窝,银匙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递到皇后唇边,“这是儿臣特意让小厨房炖的,炖了两个时辰,您多少喝两口。”
皇后勉力张开嘴,浅浅啜了两口,便蹙着眉偏过头,声音细得像棉线:“罢了……没什么胃口。”她看着璟瑟泛红的眼眶,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手背,“你的婚事也定了……等科尔沁世子到了京城,你们要好好的相处,皇额娘怕是……未必能看着你出阁了。”
“皇额娘说什么胡话!”璟瑟连忙握住皇后的手,掌心的冰凉让她心口一紧,“太医说了,您好好休养,定会好起来的!儿臣还等着您亲自为我绾发呢!”她说着,强忍着泪意。
皇后眼神渐渐涣散,没再说话,只轻轻拍了拍璟瑟的手,算是应了。
不多时,魏嬿婉也来了。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的宫装,手里捧着一个描金白瓷碗,脸上堆着柔得能掐出水的笑:“皇后娘娘,嫔妾听闻您近日总咳,特意让小厨房熬了百合莲子羹,加了些川贝,您尝尝?”她将碗递到宫女手里,又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帮皇后掖了掖锦被,“臣妾熬的时候特意盯着火候,莲子炖得烂透了,不费牙口。”
皇后微阖着眼,点了点头。魏嬿婉便站在榻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宫里的琐事:“昨儿御花园的腊梅已经打苞了,嫔妾想着等开了,就折几枝来给娘娘插瓶;还有内务府新贡的暖手炉,嫔妾让人挑了个白铜嵌玉的,回头给您送来。”她说着,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榻边矮几上那串东珠朝珠——那珠子颗颗圆润,在宫灯下发着温润的光,是六宫权柄的象征。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声音却依旧柔婉:“娘娘放心,六宫的事有娴贵妃和纯妃娘娘操劳,您只管安心养病。”
皇后没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没什么精神应付。魏嬿婉也不在意,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见皇后闭上眼似要歇息,才躬身退了出去。
这消息没几日便传到了翊坤宫。彼时甄嬛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一枚刚剥好的松子仁,惢心站在旁边,正帮她整理着案上的字帖。三宝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贵妃娘娘,长春宫那边……皇后娘娘这几日咳得更重了,太医昨儿会诊到半夜,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
甄嬛指尖的松子仁顿了顿,落在手边的白瓷碟里,眉梢轻轻蹙起。窗外的石榴树早已没了新叶,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风一吹便晃悠悠的。她抬眼看向惢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惢心,你瞧这深秋,连树都要落叶归根了,人啊,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惢心手里的动作一顿,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她跟着甄嬛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说,“只是……宫里若是真有丧事,怕是有许多事都要搁置了。”
甄嬛闻言,指尖划过腕上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思绪更清:“你跟着我也有十来年了,明年便是二十五岁,按宫里的规矩,本就该出宫婚配。可如今皇后身子这般不济,若是哪日真的去了,你这婚事,岂不是要被耽搁?”
惢心心里一暖,眼眶微微泛红:“娘娘惦记着奴婢,奴婢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再麻烦娘娘为奴婢费心。”
“傻丫头,”甄嬛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跟着我,没少受委屈,我早已把你当成亲人,怎么能让你的终身大事受旁人拖累?我得去求皇上恩典,让你提早出宫嫁人,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几日后,弘历按例来翊坤宫用晚膳。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清蒸鲈鱼、松鼠鳜鱼、栗子焖鸡,还有一盅萝卜排骨汤,都是弘历爱吃的。甄嬛亲手给弘历布了一筷子鲈鱼,柔声问:“皇上今日朝政忙不忙?听李玉说,您晌午只吃了小半碗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