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明黄圣旨是卯时末拟好的,洒金宣纸铺开在紫檀案上,朱红的“皇帝之宝”玺印端端正正盖在落款处,印泥还带着几分未干的润泽。李玉捧着圣旨的手格外稳,指腹轻轻贴着纸边——他瞧得清楚,宣纸上的字是皇上亲笔写的,“封皇三女璟瑟为固伦和敬公主”一行,笔锋落得沉稳,横平竖直间尽是对女儿的上心。按大清规制,皇后所出嫡女本就该封固伦公主,这封号不是额外的恩赏,是璟瑟自出生起便该有的尊荣,弘历笔下的每一笔,更像是在为女儿的将来,细细落下一份安稳。
日头刚过辰时,宫道上的积雪已扫得干净,青石板路泛着冷冽的光,偶尔有未化的雪粒嵌在石缝里,被风卷着打个旋。李玉带着两名执拂太监往长春宫去,脚步不快不慢,却引着沿途宫人纷纷驻足——自打科尔沁求亲的消息在宫里传开,多少双眼睛都暗戳戳盯着长春宫,有人盼着看皇后母女分离的戏码,有人等着瞧长春宫势头弱下去,此刻见传旨的队伍往那边去,廊下扫地的宫女攥着扫帚顿了顿,廊上值守的太监也悄悄抬眼,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想从那明黄圣旨的边角,先窥得半分消息。
长春宫的暖阁里,药香还萦绕在梁间,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梅花冷香,倒添了几分清润。富察琅嬅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件浅粉的小肚兜,那是璟瑟三岁时穿的,上面绣着只圆滚滚的小老虎,虎眼用的是赤金绣线,如今虽褪了些色,针脚却还细密——当年她怀着璟瑟时便开始绣,夜里就着烛火,一针一线都怕扎歪了。忽闻殿外小太监轻声通传“李玉总管奉旨前来”,她指尖猛地一顿,肚兜的边角攥得发皱,指腹竟觉出几分凉意来。这些日子,她总在夜里醒,一睁眼就摸向旁边的空位,总怕隔天就接到让璟瑟动身去科尔沁的旨意,此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提着,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奴才李玉,奉皇上旨意,传旨长春宫皇后娘娘、璟瑟公主。”李玉进殿时,声音裹着殿外的寒气,却又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富察琅嬅忙起身,裙摆扫过榻边的暖炉,带起一缕微弱的热气。璟瑟刚在里间描完一幅小楷,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小手紧紧攥着皇后的衣摆,浅粉的宫装袖子晃了晃,生怕传来的旨意是让她离开的。
待众人跪定,李玉展开圣旨,宣旨的声音清朗,在暖阁里缓缓散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女璟瑟,性资敏慧,淑慎端良,特封固伦和敬公主,指婚科尔沁世子色目腾巴勒朱尔。着科尔沁世子即刻进京,入尚书房为皇子伴读,待公主及笄,再行合卺之礼。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富察琅嬅的耳朵先是嗡了一下,随即才抓住了关键——“世子即刻进京”“待公主及笄再合卺”。她原以为,即便皇上答应在京城建府邸,璟瑟终究要远嫁科尔沁,往后相见怕是寥寥,却没料到,皇上竟让世子先来京城伴读,女儿不必早早离开自己。她抬手接圣旨时,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固伦”封号——这本是女儿身为嫡女该得的尊荣,而是触到那洒金宣纸的温热时,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声音带着几分未平的哽咽:“臣妾……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璟瑟看见额娘的眼角泛着红,忙踮起脚尖,用白嫩的小手去擦她的泪:“皇额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富察琅嬅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女儿身上淡淡的馨香,那是自小闻到大的安心味道。她轻轻拍着璟瑟的背,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皇额娘没事,是高兴。我的璟瑟,不用早早走了,还能在额娘身边多待几年。”
这道旨意像长了翅膀,没半日就飞遍了后宫的各个角落。那些往日里总在暗处揣测“长春宫这回该留不住公主了”的人,此刻都悄悄敛了声息——储秀宫的顺嫔正对着菱花镜描眉,手里的玉簪刚勾勒好眉尾,听闻消息后,簪子在镜面上轻轻顿了一下,留下一道细痕,她冷哼一声,把簪子丢回描金妆盒,镜中映出的脸色沉了几分;咸福宫的小太监刚端着冰糖炖雪蛤进来,见主子听完小宫女的回话后,手指捏着帕子的力度都重了,忙把托盘又放低了些,连脚步声都压得几乎听不见,生怕撞了主子的火气。谁都没料到,原本看似板上钉钉的“母女分离”,竟被这么一道旨意轻轻扭转——皇后不仅没失去女儿,反而让科尔沁世子成了京城的“常客”,往后长春宫与科尔沁的牵扯,只会更紧,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终究是落了空。
寿康宫的气氛却沉得能滴出水来。太后坐在铺着玄狐裘的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珠串在指间转得平稳,可听闻传旨的内容后,佛珠猛地停了,指腹狠狠攥着一颗珠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纹理里。“啪”的一声脆响,她手边那只青瓷茶碗被扫落在地,碧色的茶汤溅湿了明黄色的毡毯,碎片弹到旁边福珈姑姑的脚边,福珈忙跪下来,手指捏着碎片的边缘,连头都不敢抬。“好一个富察琅嬅!”太后的声音带着怒意,连带着呼吸都粗了些,胸口微微起伏,“哀家原以为,她总得眼睁睁看着女儿远嫁蒙古,没成想,皇上竟这般顺着她的心意!让世子进京伴读,既拴住了科尔沁,又把女儿留在身边,倒显得她事事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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