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几日,肆虐的风雪总算敛了锋芒,只余下零星的雪沫子在半空打着旋儿,落在宫墙的积雪上,悄无声息便融成了水痕。紫禁城的天花疫情,终是被一寸寸按捺了下去——曾经每日清晨都要从各宫往外抬的薄棺没了踪影,宫道旁日日焚烧艾草的火堆熄了,只余下焦黑的灰烬被风卷着打转;各宫门前查验体温、喷洒药汁的宫人虽未撤去,脸上的惶色却淡了许多,只是行路时依旧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京城那边的消息也日日向好,城外的隔离棚拆了大半,药铺前排长队求药的百姓少了,连西市的街口都渐渐有了零星的叫卖声,虽不如往日洪亮,却也算捡回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只是这份安稳来得太晚,终究冲淡了年节该有的热闹。往年此时,紫禁城早该被鎏金宫灯缀成一片星海,朱红廊柱上贴着洒金春联,宫人们捧着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往来穿梭,笑声能翻过三道宫墙。可今年,除了乾清宫、养心殿等处依例挂了几盏素净的红纱宫灯,其余宫殿竟显得萧索得很——春联挑了最淡雅的红纸黑字,连浆糊都似带着寒意,贴在墙上平平整整,却没半分喜气;往日里忙着扎年兽、备鼓乐的宫人,如今也只敢低眉顺眼地清扫积雪,连脚步声都压得极轻。
长春宫的棉帘自始至终低垂着,连守在门外的宫人都裹紧了厚棉袄,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富察琅嬅的病时好时坏,虽能勉强靠在软垫上坐一会儿,却依旧清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添了几缕银丝。她日日靠着汤药续命,连抬手抚一抚案上璟瑟送来的梅花都费力,更别提打理年节事宜,殿内连个“福”字都没贴,只在窗台上摆了两盆素心兰,倒衬得愈发冷清。咸福宫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高曦月本就体弱,前几日又寒症发作缠绵病榻,听闻宫里疫情稳定时,也只掀了掀眼皮,连句问话的力气都无,殿内的炭火烧得再旺,也暖不透她眼底的寒凉。
皇上弘历更是被琐事缠得焦头烂额。年前为了控疫,他连着十余日宿在养心殿,夜里批阅奏折到天光微亮,白日里还要召见太医、安抚朝臣,眼下疫情刚稳,积压的朝政又堆成了山,眉宇间的倦色浓得化不开。除夕那日,他依例在乾清宫赏赐朝臣,御案上的赏赐清单堆得老高,鎏金的托盘里放着绸缎、玉器,他却只是草草扫了几眼,连温言安抚的话都少了许多。领赏的朝臣们瞧着皇上眼下的青影,也都识趣地早早退了,靴底踏过积雪的声音轻得很,没敢多做停留。
后宫的家宴设在重华宫,本就因皇后病重减了规制,愈发显得冷清。殿内只摆了三桌宴席,菜式虽精致,却没了往日的山珍海味,连弘历最爱的奶酥鲍螺都只上了一小碟。奏乐的乐师来了寥寥数人,琴弦上似蒙了层灰,调子听得人心里发沉。太后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抬手揉了揉眉心,鬓边的赤金步摇轻轻晃动,声音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哀家年纪大了,经不住熬夜,先回寿康宫歇着了。”话音刚落,立在身后的福珈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太后的胳膊,指尖还贴心地垫了块暖帕子,低声劝道:“太后仔细脚下,雪天路滑。”太后微微颔首,被福珈扶着起身,路过弘历身边时,目光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下扫过,终究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再多说。弘历勉强扯了扯嘴角,目送太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转头看着席上沉默的妃嫔与皇子公主——璟瑟捧着茶盏小口啜饮,眼眶还是红的;永璜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永瑢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脑袋靠在乳母肩头,没了往日的活泼——终究是叹了口气:“今日大家也累了,早些散了吧,各自回宫守岁便是。”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稀疏的应和声,众人起身告退时,脚步都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没半分往年的热闹劲儿。
与别处的萧索不同,翊坤宫的暖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炭炉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跳跃着,将整个暖阁烘得暖意融融,连窗棂上的冰花都化了大半,顺着玻璃往下淌着细小的水珠,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滩水。甄嬛带着海兰,还有永璜、永琪,以及刚一岁多的永瑢围坐在炉边——永瑢被海兰抱在怀里,裹着厚厚的虎头棉褥,小脑袋歪靠在海兰颈窝,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还时不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海兰衣襟上的盘扣。炉上煨着的老君眉咕嘟咕嘟冒着泡,茶香混着烤栗子、烤橘子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驱散了冬日的寒与年节的寂。
三岁的永琪挣脱乳母的手,穿着虎头鞋的小脚在暖阁里哒哒跑着,最终蹲在炉边,手里攥着根细竹签,好奇地戳着烤得开裂的栗子。栗子壳被炭火烤得焦黑,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金黄的果肉,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戳开一个熟透的,滚烫的果肉刚露出来,便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对着指尖呼呼吹气,奶声奶气地喊:“大哥!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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