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过东京通往大名府的荒凉官道。
卷起漫天沙尘和枯叶,抽打在一行艰难前行的人身上,生疼。
这是一队八名被刺配的犯人,戴着沉重而冰冷的枷锁,步履蹒跚地前行。
两名挎着腰刀的公人跟在后面,手提水火棍,不时厉声呵斥催促。
为首的囚犯,纵然头戴重枷,几乎能压断脖颈的沉重木枷将他双手牢牢囚在胸前。
赭色的囚服破烂不堪,沾满污秽,面容因冻饿而憔悴不堪。
即便落魄至此,但眉宇深锁之间,却仍盘踞着一股无法磨灭的英挺之气。
他,便是曾名动京师的金枪手徐宁。
而在这一行凄惶队伍后方约摸十几丈处,一条精悍的汉子勒着马,不即不离地跟着。
他满脸风霜,焦灼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徐宁的背影上,正是他的表弟,金钱豹子汤隆。
长途跋涉已过一半脚程,一行人踏入一片枯枝虬结,不见人烟的荒林。
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寒意更甚,直透骨髓。
汤隆看得分明,徐宁嘴唇已经干裂发紫,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他再也忍不住了,快步上前,陪着小心的笑脸凑到两名公差面前,拱手作揖。
“两位上差,天寒地冻,行个方便?您二位官身劳顿,诸位……诸位也都走乏了,不如就在这背风处歇歇脚,喘口气再赶路?片刻就好,片刻就好!”
那黑脸公差闻言,立刻竖起眉毛,水火棍一顿地,厉声呵斥。
“滚开!你这厮好不懂规矩!几百里的皇命脚程,朝廷钦定的期限,岂是你说歇就歇的?再啰嗦,妨碍了公务,小心爷的棍子不长眼,连你一并锁了!”
汤隆心中一紧,正要再软语相求,旁边那个白面公人却开口打了个圆场。
“老哥,息怒,息怒。骂他作甚?”
他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打了个哈欠。
“说起来,走了这半日,风似鬼嚎,我脚底板也早麻了,骨头缝都疼。这林子里背风,歇歇脚,暖暖身子,也好接着赶路不是?”
这押送流配的差事里,自有其油滑的门道,往往一个唱红脸,立威示警,一个唱白脸,假装慈悲。
既拿足了官威,又全了人情,那暗地里的好处,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揣进了腰包。
汤隆久在江湖,岂能不懂?心领神会,立刻面露感激,趁机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两粒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塞进那白面公人手中,低声道:“差爷辛苦,打点酒喝,驱驱寒气。”
两名公差指尖一掂那银子的分量,对视一眼,默契于心。
“哼,罢了罢了!”
黑脸公差将银子揣入怀中,语气缓和了不少,挥挥手道。
“就歇一炷香!都原地活动活动,谁也别想给老子偷跑!到期就走,延误了时辰,谁也吃罪不起!”
众囚犯如蒙大赦,纷纷瘫坐在地,或扶腰捶腿,或揉着被枷锁磨破皮肉的肩膀手腕,唉声叹气之声此起彼伏,交织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麻木。
汤隆急忙凑到徐宁身边,扶着他慢慢靠着一棵枯树坐下,又从马背上取下酒囊,小心地拔开塞子,递到他干裂的嘴边喂他喝下。
“哥哥,快,喝几口暖暖身子。”
徐宁就着汤隆的手,一口辛辣的浊酒滑过喉咙落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
他望着眼前风尘仆仆,满面忧色的表弟,眼眶微热,不由涩声。
“想我徐宁一生谨慎,恪尽职守,却遭小人陷害,落得如此地步…身陷囹圄,发配远恶军州…若非兄弟你不离不弃,一路打点,艰辛相随,我怕是早已倒毙在这荒途之上了!”
汤隆闻言,鼻子一酸,连忙摇头打断:“哥哥说的这是甚么!你我兄弟之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嫂我已托了可靠的伙计,先行前往大名府等候了。只待哥哥抵达,便可一家团聚,暂且安身。”
徐宁稍感宽慰,深深叹了口气:“此番还要多亏了开封府孙孔目仗义执言,据理力争,方才轻判了个刺配大名府留守司充军,总算保得住性命,留有日后图报之身。”
汤隆警惕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抄着手取暖的公差,压低声音道:“哥哥可知,其中还多亏了禁军张教头暗中指点门路,又凑送了银钱助我打点,否则开封府上下层层关节,哪来的许多银子去疏通?”
徐宁闻言一怔,面露惭色,喃喃道:“张教头?唉,昔日林教头遭难,我人微言轻,未能尽力施以援手,心中常怀愧疚。想不到今日我落难,反倒…反倒欠下他岳丈这般天大的人情…唉!我徐宁…真是愧煞!枉读圣贤书,枉称好汉!”
“恩情记下便是!”
汤隆神色肃然,郑重道:“哥哥且宽心,日后若有再见之时,俺汤隆便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定要报答张教头这番恩义!”
此时,天空阴霾更重,开始零星飘下细碎的雪花,寒意刺骨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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