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东京城西隅,这张教头的宅子本是闹中取静的好所在。
青瓦白墙,庭前两株老槐树已有合抱之粗,枝叶葳蕤,遮去半院骄阳。
可近半年来连番变故,如今就连这片浓荫之下,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忽听得脚步声急响,但见张教头引着一条汉子快步进来。
那汉子生得五大三粗,偏偏脚步虚浮,一张麻脸上尽是油汗,在日头底下亮晶晶地泛着光。
他衣裳褴褛,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膝盖处还沾着泥泞,显是奔波了许久。
这便是金钱豹子汤隆了。
他祖上世代以打造军器为生。
父亲曾任延安府知寨官,和金枪手徐宁正是嫡亲的姑表兄弟。
汤隆自个儿也耍得一手好枪棒,只因天生一身麻点,才得了这个诨名。
此刻他踉跄踏进厅堂,被屋内的阴凉一激,不由打了个寒颤。
汤隆寻上门来,原是病急乱投医,万没想到张教头真肯见他。
如今见老教头并无推拒之意,那双浑浊的眼里猛地窜起一点活气,膝盖一软就要跪倒。
“小兄弟不可!”
张教头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他胳膊。
老教头手上青筋凸起,力道沉得很。
“我家贤婿与你兄长徐宁有旧,徐教头究竟遭了什么事,你细说分明。”
汤隆喉头滚动,还未开口,先急喘了几口气,哑声道:“家父病故,俺从延安府来投奔表兄,人还没见着,就撞见十来个开封府的衙役,如狼似虎的锁了人去!”
他说得急了,呛咳起来,涨红着脸捶了两下胸口才续道:“俺慌忙去问嫂嫂,她只晓得哭,说表兄平日最是与人为善,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张教头眉头一皱,奇怪道:“哦?那你先前说是高俅陷害,又是从何得知?”
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解释道:“家嫂急得实在没法,只得连夜变卖了家当,花光积蓄才从衙门书办嘴里扒出一句实话,此案是那当朝太尉高俅经手。治得谋逆之罪!”
“谋逆?”张教头指节重重叩在黄花梨桌面上。
他毕竟是混过官场,老而弥坚,立马听出了里面的猫腻。
“按大宋军律,此罪当由三衙审讯,怎会落到开封府?除非……”
汤隆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急忙问道:“除非什么?!”
张教头眼底精光一闪,沉吟道:“除非高俅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要学那害我贤婿的林冲案一般,压下消息,做成个疑案,最后刺配了事!”
汤隆闻言如遭雷击,嚎哭着一头磕下去,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他还要再磕,被张教头死死拉住胳膊。
“恩人!恩人呐!还求告知如何得救!俺在世上就剩表兄这点血脉亲人了!”
虽说汤隆平日里混账,又好赌成性。
但自父亲死后,姑母表兄一家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帮自然要帮,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高俅为何与你表兄过不去?才能对症下药。”
张教头硬拽汤隆不起,想到自家遭遇,如今见到徐宁遭难,长叹口气。
这般感同身受,如何让老教头不救?故而更是尽心尽力。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兄长家中,可有什么传家之宝?或是惹人觊觎的宝物?”
汤隆猛地抬头,脱口而出:“唐猊甲?!莫非高俅盯上俺哥那副雁翎圈金甲?”
汤隆忙仔细道来:“早年随先父任知寨时,进京探访姑母,曾屡次得见。那宝甲乃雁翎札就,圈着金线,日光底下耀得人睁不开眼。先前王太尉愿出千金求购,家兄都坚辞不应,只道是祖传之宝,岂可轻售于人。”
“是了,怀璧其罪啊!”
张教头眼中精光一闪,登时豁然开朗。
高俅那厮向来无利不起早,这般大动干戈,岂会做赔本的买卖?
见汤隆又要磕头,他一把将人按住,反身从内室抱出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解开结扣,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十锭官银,每锭十两,雪花花的刺人眼。
“既然高俅此番并无害你兄长之意,目的只为了那宝甲,你且早些去打点关节,也好叫你兄长少受些苦!”
张教头将银子重重塞进汤隆怀里。
“记住,只找开封府一个叫孙定的孔目,东京城里人都唤他孙佛儿,最是慈悲公道。滕府尹面前,他也说得上话。”
老教头眼神悠远,似是想起旧事。
“当初我家贤婿的案子,明面上判得凶险,暗地里全仗这位孙孔目多方周全……”
汤隆捧着银子,双手直抖。
这一百两雪花银,够寻常人家吃用十几年了。
他喉头哽咽,还想推拒,却被老教头一眼瞪回:“救命如救火,现在是啰嗦的时候吗?!”
汤隆再说不出话,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上一片青紫,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厅里霎时空寂下来。
夕阳西斜,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