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大哥到家的时候老爹的老衣已穿戴完毕,看到他回来,女人咦了一声,按照常理估算,他至少得摸黑回来,毕竟三十多里的路程。没敢耽搁,我怕,梅兰大哥说。爹怕是不行了,老爷都给穿好了。梅兰大哥嗯了一声,由于心里有了准备,倒不觉得诧异,难过也不是没有,但是也不是多浓烈,一年多的煎熬,一家人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这个现实,有时候,时间也会降低悲伤的程度,在梅兰大哥的心中,父亲能撑到妹妹出嫁,已经超出许多人的估算,更超出家人的心里预期。
甫一看到堂屋里黑漆漆的棺材,梅兰竟差一点晕倒,那感觉就像饭桌上突然跳出一个蛤蟆,触目惊心。这个反差太快,昨日还看到老爹躺在那里,哪怕只剩一口气,毕竟人还活着,短短的一天的工夫,竟然两世为人,一向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去了,怎能不令她肝肠寸断,悲伤至极。
梅账房咽气不久,家人掀去苫盖在西厢房里的棺材,及时地把他放到了里面。这口棺材是梅账房自己做主置下的,为此还招致一家人的反对。家里人的心念是好的,或者说不愿意接受那个结果。梅账房心跟明镜似的,自己的身子什么样自己比谁都清楚,既然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早做打算,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样是他做了一辈子账房的心得。
棺材买来了,不大不小,因为人还活着,就暂放在西厢房里,用草苫子盖了。偶尔,梅账房会让女人搀扶着他去西厢房看看自己的老屋,然后心满意足地自言自语,不孬,我这待遇比一般人都强。梅账房笑了,女人却暗自神伤,给邻居诉苦,什么人呀,看那个老屋跟看宝贝一样,我是一见到就恶心,都想砸了它。
街坊邻居看到新出嫁的梅兰哭着扑向了棺材,任凭怎么拉都拉不住。梅兰哭得那个恸啊,把周围的人都哭得跟着掉眼泪。邻居们见证了古板的梅账房是怎么样疼爱女儿的,在女儿面前,古板的他难得展现了笑容,有时候误让人以为那是两个梅账房,只是面孔相同而已。
敏河街的许多人对于梅账房的表现颇有微词,谁都疼孩子,但是像梅账房一般疼爱孩子的,敏河街找不出第二个,说割心撩胆毫不为过。梅账房的疼没有白费,当女儿从徐州师范毕业回到敏河当了教书的先生时,众人才发现,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梅账房走在了众人前头。
当听说一个女孩子,每月的薪水足足有二十块大洋的时候,敏河街的人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脑子里极快地估算了二十块大洋的价值。不得不说,梅账房的疼爱取得了丰厚的回报,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女儿给他买回来的一双什么意大利的牛皮鞋。敏河街上穿皮鞋的人不多,码头上扛包的人哪舍得花一块大洋买一双中看不中用的皮鞋显摆,钱来的不易,更多花钱的路等着呢,眼馋之余,难免对照自家,然后自我安慰一句,谁让咱没舍得花钱培养孩子呢。
梅家乱哄哄的,当然不宜久留,虽然当初的目的没有达到,能在亲家公倒头的第二日就来奔丧,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何况还买了一箢子的贵重吃食。尽过亲家该尽的礼节,苗褚氏告辞走人。
女亲家及一帮儿女把苗褚氏娘俩送到门外,把不能招待的难处也一并说了,并请亲家担待。苗褚氏理解亲家的难处,家有丧事,无暇顾及她这门亲戚,再说又不是只她一家,需要支应的事很多,陪她吧又没空,不陪吧似乎是轻慢了,两难,苗褚氏觉得在这呆着也是累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徒给主家添心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走人。
临别前,苗褚氏把儿媳妇叫到跟前,轻声给她交代,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万不可悲伤过度,看儿媳妇点头答应,她又说,你是刚出嫁的闺女,有些场面要撑起来,不要怕花钱,就是花钱也是这一回,何况没花到漫地里去,给自己爹花的。说着,苗褚氏从兜里掏出五块大洋,拿过梅兰的手放到她手里,本来想看你爹才掏的,没想到没掏出去,你先拿着,遇事应应急。
梅兰心头一热,哽咽着说,娘放心,我知道了,这两天我也不能回去照顾你了,只怕永昶也得在这帮帮忙,你回去路上要小心些。
苗褚氏点头应允,那是当然,他这个新客是得出点力,放心吧,娘不是老古董,我也帮不上你的忙,你注意身体。说完,又对永昶交代说,什么时候出殡还没定,你和马车一起留着,看能帮上什么忙,照顾好梅兰,别让她伤心过度,对身子不好。
永昶点头应允,那你去我大舅家歇歇吧。
苗褚氏说你们就别管我了,我想明天让你大舅家的谁送我回去,要是今天看下日子,我估计明天就得给咱家送信,送信见不到人也不好,我走了,忙你们的去吧。
苗褚氏径直去了大哥家,大哥不在,嫂子说去梅家帮忙了,昨晚上跪请的,请大哥当总执事。苗褚氏说在梅家没看到大哥,又把自己要看亲家的本意说了,未曾想人已经走了。姑嫂俩唏嘘了一阵人世的无常,正准备开饭,大哥褚亚青跟永昶一前一后进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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