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了好多,最后几句话梅兰却记住了。爹告诉梅兰,嫁人后要孝敬婆婆,照顾好男人,万不可像在家里一样使小性子,末了夸了永昶几句,说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大户人家的孩子,可能脾气执拗些,让梅兰多担待,过日子难免有个磕碰,一个家里要以男人为主,万不可乱了规矩。爹说这话的时候梅兰却不以为然,男人错了难道不可以说?但是她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答应爹,让他放心。
爹睡着,一动不动,梅兰多想爹睁眼看看她,哪怕说一句寻常的你回来了。一家人被梅兰的哭也弄得眼睛湿湿的,娘看了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永昶,对梅兰的大哥说,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吧,别让苗家等急了。梅兰哭着不肯走,可也知道不走不行,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老爹,这才拭去脸上的泪滴,依依不舍地上了驴背。
跟梅家的悲戚不同,此刻的苗家因为人多热闹起来。寻常人家的回门一桌足矣,苗褚氏当然不能也办一桌。儿子的亲事画上圆满的句号,苗褚氏划拉了半天,多年来需要弥补的人情索性在回门这日做个了结,该请的都请着,也不差多双筷子。一溜名单确定下来,苗褚氏发现一桌竟然还坐不满。想想也是,凭自家的家世及为人,还真没有需要特别还的人情,反倒是欠自家的多,甭管粮食还是银钱。划了又补,补了再加,苗褚氏把自打她嫁过来历经的红白事的帮忙的都算上,勉强凑够了两桌的人,这才告知了厨子杨二贵。
因为老爹的病情,梅兰的心情很沉重,一路上恍恍惚惚想的全是一些旧时的回忆。永昶不知怎么安慰梅兰,也知道所有安慰的话语全都苍白无力,索性就闭了嘴,只偶尔跟大舅哥搭一句茬,继而闷头赶路。
永昶本以为叫客的大舅哥跟妻侄会一人一匹马来迎接梅兰,那样就会节省许多时间跟体力,没想到俩人只牵了一头毛驴迎客,有心骑马的永昶也就不好单独骑马了。毛驴很老实,驴背两侧搭了两个箢子,红布底下蒙着一些回门必备的物品,一身红装的梅兰满面忧戚地斜坐在毛驴上,怎么看都像一脸的不情愿。大哥劝梅兰想开些,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又说爹之所以能撑着一口气,还不是疼你。这句话惹得梅兰当场哇哇的哭,哪里还有一副先生的样子。
当头的太阳很毒,晒得四个人喉咙冒烟,在小瓦屋那喝了两杯凉茶,还没到青石街又都渴了。此时的梅兰早已住了声,一副雨过天晴的平淡表情。永昶路上小解的时候大哥提醒过梅兰,回门就要有回门的样子,万不可再哭哭啼啼的,传出去说咱们梅家不懂礼数,你婆婆问起你也不要多说,大户人家讲究这个。大哥这么一说,梅兰就不好再一副悲伤的表情,想想也是,毕竟这个新媳妇过门才刚刚三天,有些事不说为妙。
荣升为婆婆的苗褚氏恢复了以往的干练,她指使着本家侄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光洁的院子里又泼了一些井水,以免天干人多溅起灰尘。虽说儿媳妇已经娶进家门,但回门却是个重要的必须的过场,因为儿媳妇的娘家人会过来,以送亲的名义。之前的好孬暂且不论,且没有实质性的交往,一切基本以媒人的言说为标准,如今两家成了亲家,婆家对娘家人的待承规格的高低,席地的好坏,却是新媳妇回娘家获得赞赏还是消贬的唯一评判标准,娘家人也可以根据席地的好坏推断出女儿在婆家受不受待见。爱护儿媳心切的苗褚氏当然不能让儿媳妇回娘家没面子,她要给儿媳妇大大的面子,儿媳妇好看了,自然会承她这个婆婆的情,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苗褚氏对这个儿媳妇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她宁愿把她当闺女待,这短短的两三天,苗褚氏已经打心里接纳了这个心灵手巧知书达理的儿媳妇。现在,苗褚氏更多的骄傲是来自新媳妇,单是儿媳妇是个女先生,只这一条,苗褚氏就敢傲视整个苗家庄的婆婆们了。
日上三竿,陪客的人陆续到来,有人不愿意在堂屋坐着干聊,索性就去临时支好的锅灶前看杨二贵忙活。杨二贵满面红光,嘴上叼着烟,一边干活一边闲侃。对于杨二贵来说,能给苗家这样的大户做菜不单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享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怕就怕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什么都算计得紧紧巴巴,这对于厨师来说最为难受,就像练武的人束缚了手脚,晾不开架,出不开身,唯恐一不小心敞裆了。在苗家做菜就没有这种顾虑,主材、调料,尽可以按照他的习性来,做出的菜肴就相应的上了档次,更不至于埋没了他的好手艺,瞎了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好名声。还有另外一个更实惠的,那就是苗家给的赏钱多,多得超出他的预期。
杨二贵三十出头,却长了一副老相,光秃的头上油光锃亮,像抹了猪油。冬天的时候一顶瓜皮帽护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他的秃来,人也显得年轻些。天一热,瓜皮帽戴不住,杨二贵的头看起来就跟秃瓢差不多少,为此经常有人打趣他,尤其豁牙的老周,一见他就喊他秃蛋。杨二贵不急也不恼,得闲了喊老周一句兔羔子,不得闲就说你等着,我抽空往你酒杯里加点尿,你喝了好长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