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谋走后,苗褚氏又坐了一小会,事实上,对于郭修谋的来访,她心知肚明,这个为人素来要强的保长,肯舍下面子登门借钱实在不容易。据村里那些女人背后闲聊,这个郭修谋是从来不正眼看人的,对她苗褚氏另眼相待的原因无非是家境优渥,有求于她。虽然知道郭修谋这样的心思,苗褚氏却觉得不借不行,不管怎么,得罪他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
瓦料备齐,择了一个晴朗的日子,郭修谋找了一帮人开始修葺旧房。正式动工这天,苗褚氏差永昶送来了一大包茶叶,说是给待客用。郭修谋送走永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凭他喝茶多年的经验,这是市面上稀罕的明前茶。他重新包装好,放到了柜子里,预作儿子喜宴上用才是正着。那么好的茶叶给干活的庄稼汉喝,于郭修谋来说那是糟蹋东西,照旧拿了大把抓,让女人烧了一大锅开水投放进去,算作茶颜色。
看着这座历经四代的的老宅子,郭修谋感慨不已。苗家庄除了苗永昶家前后两进的宅子就数这座三合院的宅子气派了。虽然苗家的宅院大上一倍有余,可是若论规整气派,郭修谋自诩不次于苗家的宅院。这座立于村头的青砖大瓦房的老宅子,谁见了不赞叹?相较于村里那些泥坯房,他的房子宛如鹤立鸡群。
作为主家,郭修谋对待干活的庄稼汉们,表现了难得的笑脸。在众人的恭维中,他矜持地笑着,一会喊那个小心点,别滑下来,一会喊另一个,下来喝口茶,丝毫没有保长的架子和威严。也有人不适应郭修谋的笑脸,暗忖道,太阳打西出了?
郭修谋实在有理由高兴。放眼整个山南,如他一般的真没几个。不说别的,单说五房儿媳妇娶进家的花销都不是一笔小数字,何况还有齐展展的三处新宅子。二儿子因为在城里混世,无需盖房,但是钱也没少花。郭修谋自诩,,能顺顺利利把五房儿媳妇迎进家门的,整个黄方山套他是第一家
两天倒垄,一天泥墙皮,三天后,郭家的宅院以一种崭新的姿态立于世人眼中了。面对啧啧夸赞的乡人们,郭修谋表现了得体的克制,他坐在门楼下的躺椅上,一副自得的表情引起了诸多的羡慕。当然,在苗家庄,他有足够的底气摆出这种面孔,五个儿子五房媳妇,可不是谁都能支应了的。
日子定在秋后,说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仔细算算,就在眼前。整修完屋子,郭修谋开始谋划着儿子娶亲的一应事项,做惯了执喜的他根本无需费多少脑壳,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应事项落实在了心中,余下的只是怎么操办了。自家儿子娶亲,自己万万没有做执喜的理由,否则不得被人笑话死。虽然一切了然于胸,但郭修谋还是把若干细节打磨了好几遍,毕竟不是所有事都能亲躬,多想些没坏处。只是,在怎么邀请苗家的事情上他颇费了一番心思。最近两年,经历了一些事情,郭苗两家看起来很有一些道情的关系了,无论如何,苗家的面子要给,而且给得恰到好处,决不能因为借了苗家的钱低其一等,更不可因着自家人多势众,而表现的盛气凌人。最后,郭修谋决定以执喜的名义邀请苗永昶。之所以有如此的想法,郭修谋展现了他的过人的心机。一来,等于郭家正式邀请了苗家,二来把年轻的苗永昶抬到这个位置,显示了郭家的重视之外,也有借这个机会树立苗永昶在苗家庄的威信的意思。其实,还有一个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那就是看看苗家的这个独苗苗,将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苗家庄的老少爷们。
进入大暑之后,天气愈加溽热。白天太阳花花地照着,傍晚飘来一片云,随即落下一阵雨。有时,看着晴朗朗的天空,眨眼间却迅速黑了上来,接着就是一阵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落下来。习惯了如此天气的人们愈加淡定这不寻常的年景,地里的庄稼更是如此,喝足水分,噌蹭地往高处长。
屋里溽热难耐,闲来无事的永昶书也看不下去了,一动一身汗,屁股下湿湿的,布贴着肉,蒲扇扇出的全是热风,比不扇还令人难受。于是,索性扔了蒲扇,顶着针扎般的阳光,去南桥下乘凉。
南桥是个好去处,每年的热天总是聚了好多乘凉的人。南桥建了多少年了,没人说得清,桥头的石刻字迹漫漶的不成样子,早已断成几瓣,散窝在桥下做了垫脚石。石壁的缝隙处长满了墨绿的青苔,偶尔一两棚不知名的小草探出瘦弱的枝叶,一年如此,两年如此,年年如此。青石板下哗哗的流水日夜不断,坐在桥下,伸手都能捞到小鱼。河底的风很溜,带着青草的味道从鼻翼飘过,一阵一阵。平地的溽热似乎没有侵扰到古旧的桥下,阳光依然耀眼,在近前的水面上跳跃,银光闪闪。
几个和永昶同样心思的老头早已赤膊坐在桥下三纲五常地聊起来了。永昶挨个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找了处地方坐了,然后展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对于苗家的这个独苗,村里的人有着本能的敬畏,但也因着这敬畏,又本能的疏远。在许多人眼里,这个在济南府里喝过墨水的年轻人,委实和那帮年轻人不同,单说这么热的天,板正的一身衣衫就足以和他们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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