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傍晚,那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光,日夜巴望的年终于在鞭炮的噼啪声中迎来,又在鞭炮的噼啪声中将要过去。每到这个时候,郭修谋的心情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惆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郭修谋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自己确定无疑的惆怅。迎来新年的那份欢喜在初一早上到达顶峰后,开始呈自由落体般下降,漫长苦难的日子就此拉开帷幕,下一个年要三百多天之后,而这漫长的四季转换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不会知道个体命运将会如何,当然,绝大多数人会按照既定的轨迹重复着和往昔一般的日子,像蝼蚁般在田地里觅食。
郭修谋泡了一壶茶,眼睛盯着柴门外边的天空出神。清冽的天空干净地像水洗过,偶尔一两只麻雀箭矢一样掠过,翅膀划过天空的声响竟是那般清晰。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变腔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柴门开,女人几乎是跳着进来了。小脚的女人这个慌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郭修谋有些气恼,眼睛瞪着女人,一副询问的表情。
过年其实是小孩子的节日,对于大人来说,年就是个关,许多人甚至厌恶过年。因为过年,许多事情就不好有借口推脱,譬如还账,交租,或者置办年货,给小孩子做花衣裳。而这一切都需要银钱,贫寒人家,一年下来能混个温饱已是很不简单,遑论置办年货,买这买那了。当然,这一切对于小康的郭修谋的大儿子家,所有的担忧都不存在。
郭修谋的大孙子天宝年方十三,个头力气俨然当个大人使唤了。虽然十三,但总归还是孩子,尤其在玩上,相比几个弟弟,简直花样百出。从年三十晚上,一些孩子开始满村子窜,在一地的鞭炮碎屑中搜寻,捡拾一些截捻的炮仗,像捡到宝贝那样欢喜。这当中,就数天宝捡拾的最多,也数他最会玩。
过年了,牲口们也享受了非同一般的待遇,村巷里,半大的驴驹子也像孩子们一样活蹦乱跳,哪里晓得人世间的悲喜。天宝跟几个毛孩蛋子正玩崩屎的游戏,把炮仗插到猪粪里,点燃后跑开,然后等一声响,猪粪被炸得到处都是。这个游戏他们玩了好多,可是猪粪不那么容易寻到,就在几个毛蛋孩子到处寻找猪粪的时候,几头欢快的驴驹子追逐着从身边跑过。天宝当即来了主意,不玩崩屎了,骑驴驹子打仗玩。天宝的主意博得几个人的叫好,骑马打仗远比崩屎好玩,男人天性里的东西一旦被激发,破坏力显而易见,几个半大孩子嗷嗷叫着追了过去,直把胡同巷里弄得鸡飞狗跳。
在村头,他们终于把其中一个老实的驴驹子围在了中间。这个长着尖尖耳朵的半大毛驴,明显比那几头跑远的小毛驴高上许多,但是也成熟许多。几个毛孩蛋子都见过,并暗暗羡慕娶媳妇时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的样子,骑在驴背上的感觉想必也是如此,或者说差也差不到哪里去。马是个稀罕物,就是有,大人也不会让骑着玩,眼前有能骑的毛驴,几个孩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天宝起头,几个人轮番试了几下也没能让爬上那头驴驹子的脊背。真不是个好驴,大壮念叨着,眼珠不停地转,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了毛驴的尾巴上。把炮仗拴在毛驴尾巴上会是怎样的场景,他想不出来,但是顶顶好玩,那是毋庸置疑的。天宝为这个突然萌生的主意暗自兴奋,他喝止了要再次爬上驴脊背的小葵,把想法说了出来。天宝的想法博得几个孩子的嗷嗷嚎叫,在驴尾巴上放炮仗,远比崩猪粪诱人。天宝看自己的想法博得那么多的赞同,他掏出兜里的炮仗,又寻了一根麦瓤,小心翼翼系在了毛驴的尾巴梢上,待一切妥当之后,他点燃了炮仗。
那天,好几个小孩亲眼见证了毛驴尾巴上点炮仗的后果。只是,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和他们预测的结果截然不同,尾巴炸响炮仗的毛驴没有夹着尾巴仓皇而逃,炮仗炸响的那一刻,只见它原地抬起后身,两个蹄子猛地一尥,其中一个蹄子不偏不倚踢在了天宝的脸上。天宝啊一声,像个麦个子一样摔倒在地。巧合的是,天宝倒地的时候,后脑勺磕在一个石头上。
有人告诉郭修谋天宝死了,郭修谋差点骂人,待看清来人不像玩笑之后,他的脸一寒,起身就往大儿子家奔去。
天宝被驴踢倒后,几个伙伴嘻嘻哈哈笑了一会,等发现天宝一动不动,头下的地上洇了一大片血后,才知道大事不妙,胆大的就喊天宝,天宝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踢死天宝的毛驴是老秀才家的,为此,老秀才赔了两块大洋。许多人都替老秀才抱屈,是他天宝调皮捣蛋,把炮仗拴在驴尾巴上才导致的后果,按理和老秀才无关,甚至还能让他倒找钱,炸坏了驴驹子咋办。老秀才倒是很豁达,相比毛驴,还是人命金贵,何况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的男孩子。老秀才没有计较天宝的不是,亲自上门道歉,并奉上两块大洋,这一页算是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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