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起场早,菜上齐基本上宣告结束,那时候天似黑未黑。苗褚氏被一桌人恭敬地送出门外时,男人苗肇庆刚刚坐定,第一杯酒刚刚倒满。回到家里,她泡了一杯酽茶,坐在灯影里等男人回来。这么多年,公公好茶,男人好茶,自觉不自觉地她也习上了茶。她喝茶不像男人那么迫切,一日不喝浑身难受。但她喝茶只喝茉莉花,尤其喜欢那种淡淡的香气。
男人是被大满架着送回来的。大满小心翼翼在她的指引下把男人放到床上,恭敬地喊了婶子就走了。她给男人脱了鞋,盖上被子,倒了热水给他擦拭。
半夜里,苗褚氏被男人的咳嗽吵醒,她点亮灯,看到男人的下巴搁在床沿上,地上一摊暗色的血迹。她大吃一惊,喊出的声音变了腔调。男人无力地挥挥手,意思没事。苗褚氏赶紧披衣下床,拿来毛巾给男人擦拭,又给男人倒了碗水,让漱漱嘴。
男人喝了半碗水又睡下了,她拿来簸箕,到院子里撮了半簸箕土,把那摊血迹盖上,然后吹灭灯,坐在暗影里心事重重。
苗褚氏一夜未睡,临天明才迷糊了一会,正迷糊着,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这才匆匆起身开门去。往常憨柱早来喂牲口,都是走偏门,像今日一大早有人敲门,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打开门,却是大满小两口,端着一筐子东西,由于笼布盖上,看不清是什么,不过从形状上看像馒头。
大满说他娘让给送的。苗褚氏知道憨柱女人的心思,也没客气,就收了,让大满小两口屋里坐,两人却不肯,就那么站在当院子。站在当院子,两人却小动作不断。新媳妇到处看,明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倒是大满,眼睛只在新媳妇身上,时不时速度极快地碰一下新媳妇的手,或者装作无意的样子,摸一下新媳妇的屁股。新媳妇确实新,嘴上不说,脸上早已红了。
苗褚氏把东西收了,是一筐子馒头,七八个的样子。她知道,这是憨柱家最好的吃食,想给回几个,又觉不妥,就往筐子里装了一半大枣和一半花生。端出来给大满小两口时,新媳妇的脸立马红了。苗褚氏知道新媳妇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说,叫进屋也不进,拿着吧,你娘也是有心,给我拿弄多馒头,我家还有呢。
送走大满小两口,苗褚氏发现男人正依着门框站着,一脸的青灰色。她关切地走上去,把他的衣服往上提了提,问他饿不饿。男人似乎很虚弱,说不饿,又问刚才大满两口子干嘛得。苗褚氏就把送馒头的事说了,让他进屋,说外边凉。男人坐回椅子上,气喘吁吁,说昨晚喝多了,又做梦了,梦到我爹,说冷,你说咋回事呀。苗褚氏的心咯噔一下,最怕男人死去的家人。她觉得那绝对不是好兆头,因为她就不做那样的梦。
洗漱完,又伺候男人洗漱,烧了水给男人泚了碗鸡蛋茶,天已经不早了。憨柱进来,一脸的愧疚,说昨晚高兴,喝多了,又立马声明,牛马都喂过了,一早喂得,还问东家有什么吩咐,假如没事的话他想去镇上一趟,看剩下的酒能不能退了。
憨柱走后,苗褚氏才想来该让憨柱捎条羊腿来,天凉了,煮了给男人补补身子。问男人,苗肇庆却说不想喝,什么都不想喝。苗褚氏望着刚才男人剩下的大半碗鸡蛋茶,一层愁云布上心头。
到了上午,男人又吐了一摊血。苗褚氏觉得事态不好,让大满去镇上请来了刘文炳老中医。刘老中医看了半晌,摇摇头,不无责怪地说,哪能喝酒呢,本身的病还没好,这不是拼命么。说完,给开了方子,让大满跟去拿药,又千嘱咐万嘱咐,万不可再沾酒。苗褚氏感激着,把刘先生送出门,回来的时候不由暗暗恨起郭修谋来。早饭后,她在胡同口遇到昨晚和男人一桌喝酒的老秀才,他说都是郭修谋灌的,自己却使假,喝的酒都吐到茶杯里了。苗褚氏叹口气,自己男人的实在他是知道的,别人敬多少一定会喝多少,以前红白喜事,哪次不是醉醺醺回来,自己把不住,也不能全怪人家不是。
一副中药下去,血倒是不吐了,可男人的精气神明显不如以前,话都懒得说,面色也是整日的青灰色,像干巴的白菜叶子。撑过霜降,到了立冬,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下不了床了。苗褚氏没法,整日里忧心忡忡,只把炭火烧得汪汪的,让男人不至冷着。这中间,刘老中医又来过几次,只让静养,到最后甚至连药都不愿意给开了。在她的再三央求下,勉强给开了固本补气的药,却嘱咐,万不可多喝。
冬日无事,日子暖的出奇,空气干燥得一点就着,日日灰暗的天空却不见一片雪落。庄户人翘首以盼,多希望老天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像期盼一场大雪一样,苗褚氏同时也期盼着男人的身体好起来。自大满的喜酒醉倒后,男人日渐萎顿,脸愈发消瘦,颧骨鼓得有些过度,日日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都不想说。饭量更是少得出奇,任凭她怎么变换花样也勾不起他的食欲,吃也只拣一点青菜叶子挑,挑来挑去,挑半天,才吃药一样的表情,费力地咽下。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行,她就尽量劝,让男人多吃,无奈男人总是摇摇头,木头一般躺下,似乎吃顿饭费了多少力气似得,让他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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