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雨季,憨柱的活就轻松了。
锄过二遍的高粱咕嘟咕嘟喝着雨水,一夜功夫蹿出老高。除了把三头黄牛一头骡子一匹马喂好之外,憨柱实在无事可做,这对忙活惯了的憨柱来说漫长的雨季实在令他厌烦。
自从东家病下后,铡草的活就由憨柱和四老头代劳了。这也是苗褚氏的主意,让憨柱找个帮手,至于找谁随便,能铡草就行。憨柱就找了近门四老头,有暗地里帮衬的意思,工钱东家讲定,他一概不问,多少都是四老头的。四老头一个人,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弄点外快,实在是求之不得,对憨柱的态度也恭谨起来,他知道,村子里的闲人多得是,随便一抓就有人愿意,工钱少点也肯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漫长的雨天似乎无边无际,闲了三日后,憨柱浑身不得劲,像个掉进泥缸的老鼠,急得团团转。他知道,每当闲下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像上锈的车轴,吱吱嘎嘎,不找点活干就睡卧不宁。
每当女人看到他像个掐头蚂蚱四处乱撞时,就笑话他,说他生就干活的穷命,享不了一丁点的福。女人说他他不急,更不反驳,心里呵呵笑,生就出力的命,不干活哪行呢,吃什么喝什么?像你爹,吃喝嫖赌?不过最后这话他不敢说,女人生起气来也不好惹的,他领教过,何况老东家活着时交代过他,一个敢豁命跳河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好好待她吧。老东家的话他记着,他不光打心眼里敬重那个给予他家庭的老东家,也敬重着自己的女人。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跟了自己生儿育女,他觉得配不上她,更觉得赚了。
望着铡好小山一样的草堆,憨柱思谋着找点活干。转了三圈,直到看到牛棚上架着的麦秸才想起来东家的苫子没打。就跐着牛槽从顶棚上拿下麦秸,支起架子,又问东家要了麻绳,寻了几块砖头系上,听着屋檐滴水的声响,专心打起苫子来,以致女主人进来了都没发觉。
甫进牛棚,一股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苗褚氏突然有一种无以言明的感觉,依稀记得小时候在牛棚里玩耍的情景。那时候,家里喂了好些牛马,不过干活的都是长工。爹爹一天忙到晚,只在傍晚没事的时候,爹爹扛着她去看大牛。偶尔会把她放在牛背上,故意吓唬她说我走了,松开了双手,以致她吓得哇哇大叫,引来爹爹哈哈大笑,才被一把抄在怀里,哄骗她给她拿果果吃,才引得她破涕为笑,以致玩了一会又忘了爹爹刚才的许诺。
苗褚氏在男人寿宴那天见到了憨柱的儿子大满。大满比憨柱猛冲多了,腼腆地倒像个女子,轻声地叫了声婶子,就不再言语了。苗褚氏吃惊地看着高出憨柱半头的大满,真心地夸赞憨柱的女人会生。憨柱的女人谦虚地笑笑,转换了话题,央求她给大满说个媳妇。她当时还打趣,说这都想当婆婆了,也忒急了吧,又自谦,说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去给大满说媳妇,自己的儿子还没着落呢。调笑过后,她还是认真问了大满的年龄,生辰八字,并声明,只是给打听打听,可不保证。
散席后,思谋良久,苗褚氏就拿了包红糖去了村西头,托胡嬷嬷给大满说个媳妇。对于不曾进过家门的苗褚氏,胡嬷嬷表现了过头的热情,并信誓旦旦保证,大满的媳妇包在她身上。苗褚氏望着那包红糖,适时地明示胡嬷嬷,大满的媳妇成了,她不会白跑腿。苗褚氏的话就是信誉,这在整个苗家庄妇孺皆知,胡嬷嬷颠着小脚把她送出老远,还不停地让她放心。
昨日村西胡嬷嬷回信了,事情有了眉目,在确定无疑后,苗褚氏才决定告诉憨柱,没把握的事她可不敢提前说出来,怕就怕黄鼠狼没逮住落一腚骚,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打苫子是个慢工,蔫脾气的憨柱不急不躁,一把把的麦秸捋好,再一把把缠上去,动作整齐有力。外边绵长的雨季难得把他留在屋里。每年六床新苫子是憨柱雷打不动的活,也借以打发无聊漫长的雨季。身旁,黄牛不紧不慢地反刍着嘴里的草料,善良的大眼睛里汪着一层亮晶晶的水。倒是那头黑骡子,不安分地尥蹶子,时不时打几个响鼻,好似颇不耐烦这溽热漫长的雨季。那匹老马笔直站着,湿润的大眼望着暗沉的天空,一副英雄迟暮的悲壮。
苗褚氏站到憨柱身后的时候憨柱正全神贯注把一把麦秸捋齐扎紧。他面前,一张苫子已经完成了一半,坠着绳子的石头高低不同地耷拉着,像一个个熟透的丝瓜。崭新的,亮晶晶的麦秸编制的苫子像一幅画横亘在苗褚氏的眼里。麦秸特有的清香混合着牛粪的味道低低徘徊在湿漉漉的空中,让人鼻子无端地发痒。
苗褚氏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憨柱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东家,就笑了笑,打完两床了,我想打完这床就拿过去呢。
苗褚氏笑笑,不急,大哥,我是给你说个事呢。
憨柱一惊,握着麦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东家不轻易到牛棚来,何况还是说事,他的心下顿时惴惴不安,脑子里快速思考自己做下了什么不对的事,可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哪里有什么差错。这样想着,那边苗褚氏却发话了,那天我看大满长得都比你猛冲了,就没想着给他说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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