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睡了,男人也睡了,苗褚氏却兴奋得睡不着。乍见到儿子的喜悦令她精神旺盛,心情愉悦。既然睡不着,她索性泡了杯茶慢慢啜饮。她从很早就跟着老爹学喝茶了,嫁到苗家后,又逢着好茶的公公和男人,苗褚氏对茶的爱好愈加浓厚。有人对茶很不屑,尤其几个邻居娘们,说喝那玩意干嘛,血苦,还涩嘴,还不如来碗白开水解渴呢。苗褚氏就笑,那几个土包子哪里品尝到茶的味道呢。也是,苗家庄能喝起茶叶的还真没几家,一辈子没喝过茶的也大有人在。
嘘着烫嘴的热茶,苗褚氏突然想起给老杜准备的剩菜还没来及送。看看条几上的钟表,已经指到八了,苗褚氏犹豫了一番要不要去,八点,估摸着老杜应该没睡。她曾听老杜抱怨过,他那个瘫痪的老娘整夜整夜不睡,还让人陪她拉呱,你说谁有那个精力陪她拉呱呀,累了一天了。老杜说这话时一张长脸上简直能皱出苦水。
苗褚氏端了一大碗剩菜,又包了三个馒头给老杜娘摸黑送去。
苗褚氏不知道,就在她出门没多久,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摸到了家门口。黑影看到苗家的大门虚掩着,屋里还有灯光,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停了一小会,黑影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弯腰放到了地上,大概嫌其不稳心,黑影又小心翼翼把门上的锁头拿下压住了信封,这才完成任务似的拍拍手,四下里看看,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苗褚氏在老杜家耽误了小半个时辰,老杜的娘,那个瘫了两年的老妇人拉着苗褚氏的手不丢,一口一个恁嫂子你真好,还能想着我这个瘫了的老婆子,感激的话车轱辘一样倒来倒去地说,弄得苗褚氏想走也不好意思走。
躺了两年多,苗褚氏是村里有限登门看她的人之一,而且还带了少见的杂菜汤,虽说是剩菜,她也是多年没吃过了,红白事也不会让一个瘫子去不是。儿子老杜倒是孝顺,执喜的时候会揣一个两个馒头给她,可残羹剩菜终归不便带,再说老杜一个执喜的,也不好腆着脸折菜,能拿一两个馒头在老杜看来已经有辱家风了。都说病人馋,瘫了的病人更馋,老杜的娘一辈子勤俭节约,不舍得吃喝,没想老了老了,馋得嘴头子拉陆地,整天要吃这个,明天想吃那个,弄得老杜一家人都难为情,饭能吃周溜就不错了,何谈解馋,根本没那一说。如今,苗褚氏一碗杂菜汤,满足了她杂菜汤泡馒头的心愿。
人比人气死人,对比老杜的娘,苗褚氏倍感心酸,人活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脸面可言。六十多的老太太,瘫了两年多,竟然一口气扒完那么大一碗杂菜汤跟泡下的一整个大馒头。苗褚氏犹记得老杜的娘心满意足的表情。她手背一抹嘴,满足地叹息,这是我两年多吃得最饱的一顿饭。这话令老杜很难堪,一家人为了省事,给老娘的吃食都是能少则少,饿不死就行。
苗褚氏倒没有憎恶老杜的意思,真心实意地夸赞说,老杜哥能这样都不错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火炭不落谁脚上谁不觉得疼,我家那口子还不是样子,没办法,摊上了,尽心尽力吧,省得到时候自己后悔。老杜连连称是,苗褚氏一番话说得他心潮起伏,眼角不由湿润了,这感觉只有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苗褚氏摸黑回家,一路上平安无事,没料到临到家门口差点崴了脚,蹲下身子摸,才知道踩了自家的铁锁。她记得走时锁挂在门鼻上的,当时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在外边锁上呢,定是哪个顽皮的孩童的把戏。苗褚氏弯腰摸起锁头,发现一张粗糙的纸头,凭感觉那是一封信。
信封没有署名,口敞开着,只一行字:明日午时一刻,送五十大洋到北寨山的豆腐石旁,否则,刀枪无眼。字迹稚嫩,像个孩子所写,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除此之外,只在右下角画了一个草帽形状的东西。
苗褚氏的心咯噔一下,瞬间额头冒了汗,她知道,这是马子的勒索信。马子除了打家劫舍之外,时不时地飞书某一家大户人家,勒令送多少钱财到指定地点,否则会有麻烦。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会忍气吞声,按照马子的要求做了,图得省事,当然,马子也会遵守规则,不再对其骚扰。也有不信邪的大户,依仗自家墙厚人多,不买马子的账,还放出风来,有本事亲自来取。这样的情况下,不甘心的马子总要惹出一些事端,逼迫大户要么拿钱消灾,要么赔礼认罪。当然这是对势力大的马子而言,小股的马子断不敢行此事,否则,早被大户人家报官抓捕了。自打前年杨团长清乡后,山南地界的马子老实了很多,几乎没听说有被马子绑票的传闻,这冷不丁地收到马子的勒索信,苗褚氏几乎认定是哪个捣蛋孩子的小把戏了。对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苗褚氏觉得这不像是哪个捣蛋孩子所为,何况,天色那么晚了。
在要不要按照信中所说送钱的问题上,苗褚氏进退两难。她曾经听说,青石街西的郑老财,因为撕了马子的信,还扬言对马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而被马子点了天灯。当时,男人的话犹在耳边,男人说,马子是什么,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跟他们作对有什么好,再说,你在明,人家在暗,想整治你实在简单,你能防一时还能防一世?那不得累死,所以说,多数人选择花钱消灾。男人的话不无道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能保证睡觉不闭眼,花钱消灾是大多数人家的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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