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褚氏抽空去了趟刘文炳的中医堂,把男人的情况说了。刘文炳沉吟半响,告诉他,男人那是腹带的病,目前情况下不适宜吃药,至于那个心病,倒不如换个法子医治,最后的建议是给过寿冲喜。
苗褚氏回去的路上就觉得脚步轻飘飘的,刘老中医的法子颇对她的心思。男人的生日就在夏至那天,那时麦子已经入仓,她可以从容地给男人大办一场寿宴,而不至于手忙脚乱。她唯一发愁的是要不要让儿子永昶回来。两个人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娘家嫂子曾说她心狠,咋舍得把一个独苗苗放那么远去求学。她只好解释说,不远,不远,坐火车一天就到了。算来,自年后儿子归校,他们已经足足三个月没见到儿子了,说不想纯粹是瞎话,也是骗自己,那就让儿子回来吧,反正三天时间足够。于是,她又折返回去,到刘文炳中医堂借了纸笔,给儿子永昶修书一封,简明扼要说了家里的情况,并告知了他父亲过寿的具体日期,投递了出去。
男人的生日,每年都过。这也是她跟娘家哥哥学来的。在台儿庄开了几家店铺的大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学来的洋玩意,总喜欢标新立异,城里时兴什么,家里会很快跟着模仿,以至于街坊邻居都说褚家大公子洋气。当然,不无揶揄的意味。倒是大哥颇为不在乎,说搞什么搞,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碍他们什么事,纯粹吃饱了撑的。再说,中国人憋屈了这么多年,不为自己活着才是虚伪。你们没见到,东三省已经不是中国的了,到嘴的肥肉日本人能甘心看着不吃?说给鬼鬼都不相信。信我的吧,该吃吃,该喝喝,说不定哪天命就没了,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一家人很不赞同大哥的观点,那是什么逻辑呀,简直是败家子行为。可是,大哥的话又不无道理,而且他不是一个单纯的只顾自己不顾家的主,虽然那样说那样做,可大哥一点没耽误生意,南来北往的跑,生意反倒越做越大,派头也越来越足,五十多的人了,大背头纤尘不染,哪里还有庄户人的影子啊。
男人过生日没有大哥排场,对于大舅哥的做派,他没有丝毫的反感,只说人和人不一样。然后让她加两个菜,下一碗自家手擀面,算作长寿面。永昶没去济南府之前,一碗面基本上都让他吃了,男人喝点面水,看着儿子呵呵笑。倒不是吃不起,主要考虑是他的生日,具有特别的意义。
苗家亲戚少,能数得上数的都凑不够一桌,加上憨柱一家子,再加上娘家人一家子,满打满算才三桌。苗褚氏有点犯愁,三桌,实在算不上气势,可是这事又不好随便安人家。小门小户的人家安了也不宽心,难免为礼金犯愁,多了拿不出,少了拿不出门,白吃白喝,也有人不好意思,毕竟还有个脸面问题。不收礼吧,人家就会觉得亏欠,收了又难免落下孬种的坏名声,何况家里也不差这点礼钱。思来想去,她决定请全村苗姓的人来,白吃白喝,算是帮忙,外姓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另外,又请了前几日操持迁坟的那一帮执事,帮忙照应局面,毕竟苗姓的人家也能坐够二十桌,出来进去不少人呢。
郭修谋被苗褚氏吓了一大跳,随即一个念头,这娘们真能折腾。前几日迁坟弄个半刺啦,这没过几天,又出什么幺蛾子,给男人过寿。有病真的能是所谓冲喜能冲好的?郭修谋持怀疑态度,人的命天注定,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真是应了那句老俗语,女人当家,墙倒屋塌。郭修谋刚刚卖了蜂蜡的喜悦就这么一下子被苗褚氏给击了个粉碎。他不动声色地笑着,尽力保持着一种得体的微笑,可是自己心里却不停地骂着,他妈的,有钱就是烧包。
男人对于过寿不以为然,听之任之的态度。苗褚氏不做他想,只奔着冲喜这个目标而去,哪管你什么折腾不折腾,花钱不花钱。钱就是花的,不花要它干嘛。想起山南那家舍命不舍财被点了天灯的土老财,苗褚氏就心生不屑,会过不是那种过法,命都没了,钱财再多又有什么用。老古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多少人走不出这个迷目,到死了还是不开窍,只落得人财两空。
她苗褚氏不是这样的人,自小,老爹就给他们兄妹灌输一个观念,钱都是挣来的,不是省来的,一分钱挣不来,省也无处可省,当然,有钱也不能浪费。这是浪费么?她不这么认为。为了男人生命,花在医院是花,花在过寿也是花,无甚差别。一个目标,只要对男人好,花钱无所谓,有人就有钱,没人了要钱何用。苗褚氏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开始了给男人过寿的场面排场。
夏至前一天早饭后,苗褚氏迈进了憨柱家。憨柱的女人正坐在地上摔捡来的麦穗。这个勤劳的女人,收割完自家的麦子后,挎着篮子捡拾了几近半亩的产量。地里的麦子,男人挣的麦子,都被她换成了银钱,积攒着给儿子娶媳妇用。捡拾来的麦子掏干洗净,碾成白面,留着待客,偶尔给男人和儿子打打牙祭。苗褚氏推开她家的大门时,她头都没抬一下,以为又是一阵风。待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苗褚氏吟吟的笑脸时,她忙不迭地起身,却因为起的过猛,眼一黑差点栽倒。所幸被苗褚氏一把扶住。她不好意思地一笑,继而忙不迭地跑进屋里,搬了板凳出来,又用袖子擦擦,让苗褚氏赶紧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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