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肇庆这个样子,郭修谋和德刚就识趣地走开了。走开了,又没走多远,一个蹲在三块的碌碌上,一个站着,就着瓦工刘四的手艺说到刘四的老爹的手艺。苗褚氏拎了一罐子绿豆茶过来,让郭修谋和德刚过去喝,俩人没客气,一人喝了一碗,抹抹嘴,郭修谋又自来熟地拿了土坯上的烟抽了。苗褚氏这才明白,感情是盘窑没跟保长支应一声。苗褚氏吃不准盘窑要不要请保长,就低声问打下手的憨柱,憨柱也说不上来,就很鄙夷地往郭修谋的方向扫了一眼,我最看不起那样的,一有好事硬往上凑不亏大能人。苗褚氏笑笑,这话没法应答。
挨个倒满碗绿豆茶,苗褚氏打定一个主意,让郭修谋晚上帮着劝酒。看左右没人了,苗褚氏走过去,跟郭修谋说了两句闲话,又委婉地把男人不能照应一帮匠人,而自己又是女流之辈不方便陪酒,只好恭请郭修谋出马一事说了。郭修谋听了哈哈笑,说盘窑我插不上手,陪客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无功不受禄嘛。苗褚氏当然说合适。
二半晌午,看热闹的渐渐散去,半截窑墙像个巨型的瓦罐敞着口立在眼前。寻常人家没有的香烟尽着吸,寻常人家没有的荤菜尽着吃,一帮匠人欢天喜地,工效比寻常快了许多,原本需要三天的活,估计两天就可完工。
苗肇庆破天荒在外边坐了半个上午,这才被大满背着回了家。许多人看着纸一样单薄的苗肇庆,忍不住感慨病魔的无情,饶是强壮如苗肇庆的也禁不住病魔的迫害,形容枯槁,苟延残喘。更有心软的女人为此戚戚然,情不自禁掉下眼泪,设身处地想想,人,一辈子谁能没个灾殃的,免不了跟苗肇庆一样的结局。有什么别有病,富裕如苗家又如何,这是多数人的心态,可一旦身体无恙,总还是艳羡苗家的阔绰,穷,有时候也是一种病,而且,无可医治。
晚上收工后,众匠人喜笑欢声地围坐在苗家的院子正中,桌子上摆了茶水和一笸篮筐子花生大枣。这可是稀罕物,放眼整个苗家庄,还没有哪家如此的大方,花生大枣端出来让一帮粗人可劲地造。有人不好意思,抖抖嗦嗦地捏两个,慢慢剥了吃,那架势像捧着一个金蛋般稀罕。有人不管,大大咧咧地拣饱满的挑,心安理得地很。
苗褚氏招呼众人先吃着花生喝茶聊天,饭菜少顷就好,又把大满叫到一边,吩咐他去叫保长,过来一起吃饭。大满一愣,没明白叫郭修谋干嘛,问了一遍,确认是让叫郭修谋无误后,大满这才有些不快地去了。没多久,大满回来了,郭修谋后跟腚也进了院子。
苗褚氏和憨柱的女人在锅屋忙活,依着苗褚氏的意思,饭菜和办喜事的大席一样。可憨柱的女人不赞同,出大力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油水足就行,再说,寻常的一次盘窑,若起了头,以后人家不好办了,若是效仿,财力达不到,只会惹人说闲话。苗褚氏想想也是,有的人家一天三顿能吃周溜就算不错了,遑论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大席,毕竟还是穷人多。于是,就依了憨柱女人的意思,四大盆,每盆都竖尖竖尖。
花生米炸辣椒,黄瓜拌猪头肉,酱豆子炒鸡蛋,猪肉炖新地蛋,都用窝盆子盛着,一个个端上了桌子。瞬间,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了院子,又慢慢悠悠地飘了出去。酒不是寻常的地瓜烧,而是玻璃瓶的兰陵大曲。
苗褚氏替代男人简短讲了两句,无非是感谢老少爷们帮忙,粗茶淡饭担待些,可劲吃,可劲喝,说完,又冲郭修谋笑笑,还请保长讲几句。
郭修谋慌忙摆摆手,看众人殷切的目光,觉得不讲两句说不过去,他更知道,讲还不能讲多,有的人口水几乎都流了出来,喉结咕咚咕咚上蹿下跳呢。郭修谋正正脸色,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按理,我是不该来凑这个热闹的,一担水没挑,一把你没和。众人看他谦虚,附和说哪里哪里。这算是个台阶,郭修谋就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他适时地端起酒杯,来,我敬大伙一个,干。
郭修谋记不得多久没喝过如此畅快的酒了。几个匠人哪有和保长一桌喝酒的机会啊,一个开头敬了,另一个接着来了,如此轮番,两圈下来,郭修谋看人开始重影。
苗褚氏怕饭菜不够,特意照圈外准备,看着菜盆下去一半,她又加得竖尖竖尖。刘四大着舌头客气,别,别加了,大婶子,多了,吃不了。苗褚氏笑吟吟地,别光喝酒,多吃菜,天热,剩下就馊了。
大满不敢多喝,替代了半个主人,看谁的酒盅干了,他就过去斟满。别人喝酒的间隙,他就猛吃,一桌人就数他年轻,也数他最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满总是看不惯郭修谋,这点在倒酒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明着大满很殷勤,郭修谋的酒盅一干,大满就适时地斟满,内心里,大满巴不得郭修谋喝醉,醉得吐才好。
郭修谋很满意大满的态度,这个他眼看着长大的憨柱的儿子,似乎不像憨柱,确切地说更像憨柱的女人。那个少言寡语的外乡女子,虽然嫁给了穷汉憨柱,可二十几年下来,在她的经管下,憨柱家的日子却过得有模有样,一天比一天兴旺。大满更是表现地比一般同龄的青年更能吃苦,更有主见,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异常胆大。偶尔,数落起村里的人物,郭修谋不得不把大满放到前排,假以时日,苗家庄赛过大满的,还真找不出几个。当然,郭修谋的心思从未对外人道过,那也只是他一个保长无聊之时的无聊想法罢了。可是,偶尔泛起那份心思,郭修谋还是有着一丝不为自己察觉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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