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胆死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那是享福去了,一个苦人,没老婆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活着也是受罪,只是有人替他可惜,临死前那碗肥肉膘子没命吃上。有人幸灾乐祸,却不是针对郭大胆,而是苗家,让你苗家招摇,有钱没地方花,招摇,这下子出事了吧,哼,那可是人命。
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苗褚氏根本没心思猜想,郭大胆死了,为她家迁坟被蛰死的,那是主家的责任,她没有二话,该怎么就怎么就是了。
一桌老执事七嘴八舌商量开了,无非是怎么了了这事。前有车后有辙,往年里也有类似的事情,往往是主家赔副好棺材葬了,另外再赔付一些银钱或粮食。郭大胆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直近亲属,赔付银钱和粮食也无人受领,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厚葬郭大胆即可。保长郭修谋既是见证人,又是决策人,一锤定音后,众人继续喝酒吃肉。
郭修谋饮着酒,眼前却晃荡着苗南拳半棺材的蜂蜡。多年前的一次饭桌上,一个大上海来的买卖人向一桌子的人炫耀他收购的蜂蜡,并神秘兮兮地说那玩意对男人有非同一般的功效。至于价值嘛,这么说吧,比最纯的烟土都贵重。那时候,郭修谋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蜂蜡,而且价格不菲。也是在那次饭局上,郭修谋饶有兴趣地询问了有关蜂蜡的一些知识,并由此得知,这种贵重的蜂蜡只有野蜂子独有,家养的蜂子一般不出蜂蜡,就是出也是极其罕见。郭修谋咂着酒,大约估算了一下,苗南拳棺材里的蜂蜡没有上百斤也有七八十斤。七八十斤大烟的价值闭眼都能算出,折合大洋,几百块呐。
自从郭修谋动了蜂蜡的念头之后,他就再也没淡定过。翻来想去,他觉得摆在面前的财富不能就那么白白埋在苗南拳的棺底。再说,那块灵地也不能平白无故让苗家占着,毁了它,等于毁了苗家的风脉。想至此,郭修谋觉得苗家的女主人走了一步昏招,守着眼前的灵地看不见,非得出什么幺蛾子要迁坟。这一动不咋地,就把原先的极佳的风脉破了,说不定还会给后代带来意想不到的厄运或者灾祸。
郭修谋笑了,一顿大酒喝得有滋有味。同桌的老执都没明白一向不苟言笑的郭保长咋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常的他可不是这样。郭修谋迎着众人狐疑的目光谈笑风生,对过来道情的苗家女主人表达了得体的谢意,并再三表态,以后苗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吩咐。
走在回家的路上,头脑清醒的郭修谋已经密谋着怎么把苗南拳棺材里的蜂蜡据为己有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苗南拳占着那么好的风脉地,再躺在价值连城的蜂蜡里滋养庇护子孙后代。倘若那样,郭家将永远被苗家压着一头,永无超越的机会了。当初在苗南拳的丧事上,初做老执的郭修谋见证了苗家的富裕,并暗自以苗家作为自己上劲的目标,可十几年下来,他悲哀地发现,除了人丁兴旺外,郭家和苗家的差距越来越大,自己当初超越的目标也越来越渺茫。
人总是容易嫉妒身边的,和自己基本上一个水平的,或者曾经一个水平的。郭修谋没有嫉妒涧头的龙瓜屋子,也没有嫉妒曹庄的潘二麻子,他们都是山南赫赫有名的大地主,他知道自己离他们远着呢,也没嫉妒的必要。可是,在苗村,只有苗家让他牙根发酸,莫名难过。倒不单是父亲耿耿于怀的那二十亩水浇地。苗家,除了男不过四十二之外,似乎哪里都比郭家强上许多。这从近年来的盖房置地可以看出,郭家一直像过午的太阳,走下坡路。
熬到二半夜,郭修谋起身,换了一身干活的衣裳,轻轻拉开了房门。女人对于郭修谋的行为甚为疑惑,问郭修谋干嘛去。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嫁进郭家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男人半夜出门,由不得她不多想。往常,吃过晚饭,郭修谋总是换上一身杭绸的宽松衣服,坐着喝茶吸烟,或默默地想事,如此深更半夜做贼的样子让她大吃一惊。
郭修谋向来最不喜欢女人的大惊小怪,压低声音呵斥,睡你的觉。女人不吱声了,生气地背转身,故意弄出抗议的声响。那声音在暗夜里太过突兀,吓得郭修谋赶紧双手下压,示意老婆动作放轻,殊不知女人看都没看到。郭修谋无可奈何,指着女人恨道,三天不挨打你就上房揭瓦,男人的事你瞎问啥,睡你的觉。
郭修谋到西厢房叫醒儿子郭五,爷俩借着夜色的掩护溜出村子。没有月亮,但熟悉的路让他们准确地走在通往苗家祖坟的路上。挖坟所用的工具早已提前藏在了苗家陵地的草棵里,他们随身只带了两个罐子,一个铲子,一个马灯。罐子被郭修谋用破布缠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像个冬天臃肿的孩子。当时郭五不解,又不敢问,现在拎在手里才知道老爹的用心,原来他怕黑夜里磕了碰了。郭五不由得不佩服老爹想得周到。
爷俩敛气屏声,唯恐弄出动静,一前一后摸黑走向苗家陵地。离苗家陵地还有半节地的时候,走在前头的郭修谋突然停住了脚步,跟在后头的郭五差点一下子撞在了老爹身上。他刚要开口,被郭修谋及时的一声嘘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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