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肥肉膘子就把活干漂亮地。憨柱丢下这句话倔倔地走了。他真的不能理解,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光想着吃好喝好,却不想着替主家干好活。都这样,你们吃屎也赶不上热的。憨柱边走边忿忿,丝毫没留意那些人在身后挤眉弄眼。
迁坟,在郭修谋看来那是极其简单的事,把老坟挖开,骨殖放到新棺材里,抬到新陵地重新埋了,仅此而已。要说注意事项,也只是勿让骨殖见了阳光。遮挡阳光的白布早已预备好了,足有三丈。至于谁挖坑,谁扯白布,谁装殓,早已安排妥当,余下的事就是各司其职把活干好,然后中午吃大席。
就在众人扯闲的时候,起坟那边却出现了意外状况,外号郭大胆的郭云奎被蜂子蛰了,一头疙瘩,满地打滚。跑来报信的狗蛋急赤白脸,显然吓到了,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但大概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
十五年,时间不长不短,举重的人却没有几个记得苗南拳。偶尔三两个记得的,也都是模模糊糊,不甚真切。不过,有关苗南拳的奇闻异事倒是如数家珍,尤其是黄风口一事,不单赚了个好名声,还给自己儿子找了个媳妇,被人传唱甚久,成了大人教导小孩的必备故事之一,刻印在孩子的心里。
郭运奎外号郭大胆,起坟的活计理所当然落到他身上。这个一身蛮力的莽汉,最听不得好话,众人七嘴八舌一捧,他如喝了地瓜烧一般,三下两下甩掉外衣,又往手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使劲搓搓,抄起锯子嗤啦嗤啦锯起来。
苗南拳下葬不久,坟头出了一棵柳树苗。山南的丧葬规矩,随着逝者下葬,孝子的哀棍也摆放在棺材头随之埋葬。哀棍发出柳树,本不稀罕,怪异的是那棵柳树往斜里长,生生把坟墓撅出一个洞,赫然露出黑漆漆的棺材。
初时,苗肇庆以为有人盗墓,仔细查看了好久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那棵歪柳树。苗肇庆本想砍了,不料被老娘阻止了,说砍不得,坟上长柳树,预兆家族人丁旺盛。苗肇庆这才作罢,任由那棵柳树一年年长高长粗。苗肇庆每年上坟都要带把锹,给坟墓添土。老娘去世后,埋在爹的旁边,两个坟头培成一个大坟头。埋在里面的哀棍子却不见再次发出柳树。而外边的那棵柳树已经怀抱粗,浑身长满虬节,像条老龙作势欲飞。
放倒柳树后,众人散坐在四周闲聊,青青的柳树的味道混合着山风吹进每一个人的鼻孔,暖暖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春困秋乏夏打盹,十来个人没有因为身处墓地而有丝毫的忌惮,七零八落地散坐着,有的干脆歪倒身子,躺在了坟头上,懒散地看着棉絮一样的云彩晃晃悠悠飘过。
更多人聚在郭大胆四周,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在他们看来,苗家的迁坟更像是一种有钱人的瞎折腾。生老病死都是上天造就,阎王爷那里划好钩的,哪个时刻有病,何时有灾,都是注定的,能是迁坟所能改变,他们心存疑虑。不过,苗家的风水有问题,却是共识,否则不会一代接着一代的死在四十上下的关口。一代两代可以说成巧合,连着几代,代代如此,已经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苗家的口碑在整个黄方山套那是出了名的良善,代代遭此厄运,除了风脉不好,别的实在无法解释。
对于苗家的女主人,众人表现出众口一词的赞赏,都说她不是个小气的人,从峄县特地请来的大厨就能看出,比他得病的男人大方多了。说到大席,许多人立马口齿生津,馋虫涌动,眼前浮现出油汪汪的膘子肉来。青黄不接,能有一顿大餐解馋,怎么着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还真的感谢地下的苗南拳呢。除此之外,又扯到苗家女主人为逝去公婆置办的棺材。几个人为穷富的问题争执起来,争到最后才悲哀地发现,他们所艳羡的只是一口盛放死人的棺材。
有钱人偏偏短命。
穷命活一百岁又咋样?
我死了能占一口十块大洋的棺材,这辈子我都觉得没白活,郭大胆不无羡慕地说,并伸出两根手指晃了又晃,二十块大洋啊,乖乖,甭说二十块,我是一块都拿不出,揍死都拿不出。
郭大胆的话像一记重锤,在每个人的心口重重敲了一下,众人沉默无语,自忖,有的比郭大胆还不如,至少郭大胆还有三亩属于自己的薄地,而自家耕种的土地全是租下的。想及此,心下就有了些恨,恨自己爹娘没给撇下万贯家业,恨过爹娘又恨自己,恨到最后甚至连地上的柳树叶也恨上了,就一片一片地揪。
狗蛋看众人沉默无语,又把话题扯到了东三省。对于狗蛋来说,东三省似乎成了他的主食,一天不吃饿得慌。可是,对于周遭人,关于东三省的话题几乎成了臭狗屎,没有人愿意听那么遥远近乎虚无缥缈的事情,毕竟,有人连东三省在哪里都弄不清楚。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上山拾柴火,干活,主家的白馍馍也不能白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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