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十六年十月中旬,京城的霜气重得能凝在睫毛上。江兰推开兰馨医馆的木门时,指尖刚触到门框就打了个寒颤 —— 青砖地缝里的薄冰泛着冷光,连院角那株去年移栽的腊梅,都裹着一层白霜,花瓣垂得蔫蔫的。她缩了缩脖子,把厚棉袍的领口紧了紧,怀里揣着的西北急报还带着陈默身上的风尘味,纸页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姑娘,您快看这信。” 春桃小跑着跟上来,手里捧着个铜手炉,凑到江兰跟前,“陈默哥在信里说,兰州军营的赵勇校尉偷偷给他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每日两餐皆为野菜粥,昨日有个小兵饿晕在操练场,军医说再没粮食,就得减员了’—— 这年家也太黑心了,王坤被抓了还不罢休,换个李达接着垄断!”
江兰展开急报,果然在末尾看到一行小字,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裕丰号(原丰裕昌)将小麦价抬至七两八钱,小米六两五钱,比上月又高五分。宁夏供应商马老栓家的粮囤被人半夜泼了煤油,吓得没人敢供货。” 她指尖划过 “泼煤油” 三个字,心里像压了块冰 —— 年家为了垄断,竟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再拖下去,西北真要出乱子了。
“姑娘,王瑞掌柜到了,在书房等着呢,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账本,进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着。” 春桃的声音拉回江兰的思绪,她抬头往书房方向看,果然见王瑞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手里还攥着个算盘,时不时噼里啪啦拨弄两下。
江兰快步走进书房,刚掀开门帘就闻到一股墨香混着粮谷的气息 —— 王瑞把账本摊在八仙桌上,旁边还放着一小袋小麦,颗粒饱满,是江南苏州仓的新粮。“姑娘您快坐,” 王瑞连忙起身,把账本往她面前推了推,手指在 “苏州仓” 那页点了点,“您看,瑞祥号现在有四个主仓,苏州仓存小麦八千石、小米五千石,这小米是今年的新米,熬粥最养人;山东德州仓存玉米六千石,都是晒干透的,能放得住;直隶通州仓存豆类四千石,有黄豆、黑豆,能给士兵磨豆浆补力气;还有江南各分号的散仓,零零总总加起来,能调出两万五千石粮草。”
他顿了顿,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通,眉头渐渐拧成个疙瘩:“可问题在运输上。从通州到兰州,走老官道得二十天,要是走张家口那条近路,也得十五天。每石粮草的运输损耗,老官道是一成五,近路能少点,但也得一成二。镖师的工钱,每人每天二百文,十辆粮车配一个镖头、五个镖师,一趟下来就得三两多银子;骡马的草料钱,每匹每天一百文,二十匹骡马跑一趟,又是二两多。”
王瑞拿起那袋小麦,倒出几粒在掌心:“年家现在小麦卖七两八钱,咱们要比他们低一成,就是七两零二分。这一袋小麦是一石,成本是五两(收购价) 运输损耗六钱 人工草料四钱 = 六两,看似每石能赚一两零二分,可您忘了,咱们得给宁夏供应商垫付货款,还得准备抗饿糕的原料,算下来每石倒亏近五钱。两万五千石,就是一万二千五百两 —— 去年瑞祥号卖绸缎,全年利润才两万三千两,这一下就得亏进去一半还多。”
江兰拿起一粒小麦,放在指尖捻了捻,想起陈默信里说的 “野菜粥”,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抬头时,正好看见窗外的大宝和小宝 —— 大宝已经长到她腰际,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短打,正帮着医馆的伙计搬抗饿糕的木屉,木屉沉,他走得小心翼翼,额头上渗着细汗;小宝比大宝矮半头,捧着个小账本,蹲在粮袋旁边,一笔一划记着 “抗饿糕五十屉”,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画完还抬头问伙计:“李叔,‘屉’字是上面一个‘尸’,下面一个‘世’吗?”
“王瑞,我知道这会亏很多。” 江兰把小麦放回袋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伸手把账本翻到 “成本核算” 那页,用毛笔在 “年家利润” 上圈了个圈,“你算的是瑞祥号的银钱账,可我算的是朝廷的安稳账。年家靠垄断粮草,每月能赚三万两,这些银子,一半用来养私兵 —— 陈默说,年羹尧在兰州城外藏了两千私兵,都是拿双份饷的;另一半用来买通西北官员,西宁知府、凉州总兵,都收过年家的银子。他们有了钱,才有底气跟皇上叫板,才有胆子克扣士兵口粮。咱们亏的是银钱,断的是他们的命根,这笔账,值。”
王瑞拨算盘的手顿了顿,指尖在算珠上摩挲着 —— 他跟着江兰快五年了,从瑞祥号刚开绸缎庄时的门可罗雀,到现在江南、山东都有分号,靠的从来不是投机取巧,而是 “民生为先”。去年江南闹水灾,江兰让瑞祥号平价卖粮,当时也亏了钱,可后来百姓感念这份情,绸缎生意反而好了三成。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姑娘,损耗是大问题。去年冬天我去苏州,走了趟近路,遇上雪天,骡马滑倒了三匹,粮草撒了半车,损耗一下就涨到两成。这要是再遇上雪,不仅亏得更多,士兵们还得饿着肚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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