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黑绒幕布,深圳的夏夜闷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里股票交易所残留的狂热与焦灼气息,如今却被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冲刷得七零八落。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铁皮屋檐,汇成浑浊的水流,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肆意横流。梅小丽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出租屋铁门,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廉价烟草和酒精的酸馊气扑面而来,几乎令她窒息。
屋内,陈志远蜷缩在角落那张破旧的沙发上,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昔日高中校园里的才子风采早已被股市的狂涛骇浪吞噬得一丝不剩。他手中攥着一个空酒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光,那光线变幻不定,映照着他脸上交织的贪婪、恐惧与绝望。
小丽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倏然缠上她的脊背。她几乎是冲到自己藏钱的铁皮饼干盒前——那盒子藏在床底最深处,上面还压着几本她省吃俭用买来的《市场经济学》和自学考试教材。盒子被粗暴地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她辛辛苦苦,甚至在林志强的阴影下提心吊胆赚来的那些积蓄,那厚厚一沓承载着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创业梦想的钞票,连同里面母亲悄悄塞给她的一张压箱底的五十元票子,全部不翼而飞。
“钱呢?!”小丽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而剧烈颤抖,她猛地转向陈志远,目光如炬,几乎要将他烧穿。
陈志远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剧烈地一抖,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不敢看小丽的眼睛,嘴唇嗫嚅着,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小丽…我…我能翻本的…这次真的有内部消息…稳赚…稳赚的…”
“内部消息?!又是内部消息!”小丽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轰地一下炸开,“陈志远!你醒醒吧!那些所谓的‘股神’、‘内部消息’早就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提款机吗?!这是我起早贪黑,甚至…甚至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才攒下来的!这是我的活命钱!是我的希望!”
她一步步逼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重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冰冷地滑过她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
陈志远被她前所未有的凌厉气势吓住了,下意识地往后缩,却退无可退。酒精和巨大的心理压力摧毁了他最后的防线,他突然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我也不想这样…小丽…我真的不想…我只是想快点成功…我想赚很多很多钱…然后风风光光地把你从这鬼地方接走!我们离开深圳,回老家也好,去别的城市也好,买个大房子,再也不用过这种看人脸色、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想你再去求那个林志强,不想你再在流水线上熬到手指变形!我的梦是碎了,可我想为你再造一个梦啊!”
他的哭喊声嘶力竭,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悲怆和扭曲的浪漫。
“可是…可是那漩涡太大了…它吃人…它不停地吃…我投进去越多,它吞得越快…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小丽!”他挥舞着双臂,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兽搏斗,“我以为这次一定可以…只要这次赢了,我就能把所有的亏空都补上,还能剩下一大笔…我就能兑现带你走的承诺了…”
小丽听着他这番泣血的“告白”,心如刀绞,却又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和荒谬。曾经,刚毕业时那个白衣翩翩、谈论诗歌与远方的少年,那个让她心生倾慕的灵魂,如今竟被**扭曲成这般模样。
他的初衷或许曾有那么一丝是为她着想,但早已被贪婪的恶性循环彻底异化。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悲情英雄剧本里,却用实实在在的伤害,将她一步步拖入泥潭。
“带我走?”小丽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后的极致冷静,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害怕,“陈志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拿什么来救我?你的梦是碎了,但不是碎在股市,是碎在你的贪婪和愚蠢里!而我的梦,它才刚刚冒芽,它虽然弱小,但它是干净的,是我打算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出来的!可你呢?你差点就连根把它掐断!为啥几次三番,还不收手!”
她指着空荡荡的铁盒,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砸在陈志远脆弱不堪的神经上:“这不是爱,这是自私!是彻头彻尾的自私!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其实只是为了填你自已永远填不满的**窟窿!你让我觉得恶心!”
“不!不是的!小丽你听我说…”陈志远试图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地甩开。
“够了!”小丽厉声打断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你的输赢,你的死活,从此再也与我梅小丽无关。这些钱,”她指着空盒子,“就算是我瞎了眼,为过去那个我认识的陈志远买的最后一份单。现在,钱没了,情分也尽了。你,立刻从我这里出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