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尖抚过账册上那个惊人的数字,她看到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未来腥风血雨中,能够护卫她与所珍视一切的一道铜墙铁壁;而当窗外月色映亮她为瑞儿落下的清泪时,那泪珠便化作了淬炼复仇之刃的最后一道寒泉。
夜色笼罩下的听雪轩,比白日更添几分孤寂。苏婉清却并未安寝,她坐在桌前,就着一盏孤灯,面前摊开的并非诗书,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记录着绣品花样与耗材的簿子。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本簿子的夹层里,藏着她如今庞大商业帝国的核心账目缩影。
指尖划过一行行用特殊符号记录的流水,最终停留在那个代表当前可动用的、不包括固定资产和流动周转资金的纯利数额上——一万三千七百两。
这个数字,沉甸甸的,是她从几文钱的绣品开始,凭借先知与谋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资本,是她对抗命运的底气。然而,财富本身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安全。苏玉华如同暗处的毒蛇,虽暂时被麻痹,但随时可能暴起发难。她的产业日益扩大,难免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引来明枪暗箭。
她需要力量,一种能够切实保护她、保护她心血的力量。
“云翠。”她轻声唤道。
一直安静守在门边的云翠立刻上前:“小姐。”
苏婉清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明日悄悄出府,亲自去一趟,告诉云默,从这笔款项中,”她的指尖在账目上那个数字旁轻轻一点,“拨出三千两,作为专款。让他务必谨慎,通过可靠的关系,暗中物色一批人手。”
云翠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要求只有两点:其一,身手必须过硬,最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或是家世清白的练家子,背景要绝对干净,与京城各方势力没有牵扯。其二,嘴巴要严,懂规矩,守本分。”苏婉清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名义上,是咱们新盘下的那几个仓库需要增派人手看守,以防货物丢失。但实际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批人,要能真正派上用场。不仅要能看守产业,更要能应对……突发状况。平日里由云默直接调配,分散安置,进行必要的操练,务必做到如臂使指。”
组建私兵!云翠心中一震,但看着小姐那冷冽而坚定的眼神,她立刻将所有的惊讶与疑问压了下去。她深知小姐走到今日何等不易,也明白这深宅大院乃至京城商界的险恶。
“是,小姐!奴婢明日一早就出府,一定将话原原本本带给哥哥,让他谨慎办理!”云翠郑重应下。
苏婉清微微颔首,对云默兄妹的能力,她是放心的。这不仅是未雨绸缪,更是她势力扩张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有了这支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她才能更有底气地去面对未来的风雨。
吩咐完正事,屋内陷入一片寂静。窗外,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悬天际,洒下朦胧的辉光。
不知为何,苏婉清的心绪忽然被这月色牵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空茫悄然弥漫开来。她挥了挥手,示意云翠先退下。
独自一人时,她缓缓走到窗边,望着那轮皎洁却冰冷的月亮,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
今天……是瑞儿的生辰。
那个她怀胎十月,却连一面都未能好好看清的孩子;那个聪慧灵秀,却被慢性毒药一点点夺去生命的孩子;那个在风雪之夜,气若游丝地唤着“娘亲”的孩子……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不同于平日里伪装出的柔弱,这泪水滚烫而真实,带着蚀骨的疼痛与无尽的思念。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打湿了衣襟。
她踉跄着回到内室,从那个藏着“绣品密码”的木匣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单独存放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白色棉布。
布上,没有复杂的密码。只有一个用最柔软、最洁白的丝线,绣成的、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胖乎乎的、带着笑脸的太阳。这是她私下里,唯一一次,抛开所有仇恨与算计,仅仅作为一个母亲,为她那未曾好好拥抱过的孩子,绣下的印记。太阳,寓意温暖、光明与希望,是她对瑞儿全部的爱与祝福。
可这太阳,终究未能照亮他短暂的人生。
指尖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那个笑脸太阳的轮廓。每一笔,都像是在重温那份剜心之痛。瑞儿苍白的小脸,微弱的呼吸,最终冰凉的小手……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瑞儿……娘的瑞儿……”她低声啜泣,声音破碎不堪,“是娘没用……是娘没能护住你……”
巨大的悲伤与愧疚之后,是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恨意!如同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泪水。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死死盯住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苏玉华就在那里。
钱妈妈已经死了!被乱棍打死!这只是开始!
苏玉华!你这个毒妇!你夺我清白,害我性命,毒杀我儿!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我苏婉清在此对天发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定要你——血债血偿!让你尝尽世间所有痛苦,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烈的代价!瑞儿的命,要用你的血来祭!
她将那块绣着太阳的布紧紧捂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早已逝去的小小灵魂。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了铁锈般恨意的血泪。
窗外月色依旧清冷,听雪轩内,一个母亲在为早夭的孩子无声恸哭,一个复仇者在用血泪浇筑她的誓言之剑。组建护卫,是应对明枪暗箭的未雨绸缪;而对瑞儿的思念与誓言,则是支撑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路上,永不回头的、最深沉也最残酷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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