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声撕心裂肺的“娘亲”再次穿透梦境,将她从血色的回忆中狠狠拽出,她攥紧濡湿的锦被,在无边的黑暗中睁开双眼——那未干的泪痕之下,是比地狱业火更加炽烈、也更加冰冷的复仇决心。
夜色,是记忆最好的温床,也是噩梦最佳的舞台。
苏婉清又梦到了瑞哥儿。
不是他聪慧背诗时的模样,不是他提笔作画时的专注,甚至不是他缠绵病榻时的虚弱。而是最后那一夜,风雪交加,他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灰败的小脸上,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死死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无尽的委屈与痛苦。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嘴唇翕动,那破碎的、含混的,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魂魄深处的声音——
“娘……亲……”
“娘亲——!”
苏婉清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黑暗中,她大口地喘息着,那声呼唤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血淋淋的穿透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虚空。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不是啜泣,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肆意流淌,仿佛要冲刷掉那刻骨铭心的画面。她死死攥紧了身下的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柔软的布料撕裂。
八年!整整八年!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从出生到死亡,从聪慧灵秀到被毒害夭折!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体内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这具年轻躯壳的束缚!苏玉华!钱妈妈(已被杖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恨,是支撑她从地狱爬回来的唯一动力,是她在无数个孤寂冰冷的夜晚,能够保持清醒、不断筹谋的燃料!
泪水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与坚硬。她抹去脸上的湿痕,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刀。复仇,不能只靠恨意,更需要最精准的算计,最耐心的等待,以及……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想起通过那个被她用一点微薄银钱和“同病相怜”的处境悄悄笼络的、负责打扫外院书房廊下的小丫鬟杏儿,隐约透露出的消息:世子爷明日午后,会从外书房前往演武场,大抵会经过花园靠近水榭的那条青石小径。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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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秋阳暖融,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苏婉清掐算着时间,刻意避开了孙婆子送膳的时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听雪轩。她没有走往常那条最偏僻的路,而是绕向了花园水榭的方向。
她今日的装扮,极其素净。一身半旧的月白色襦裙,洗得有些发白,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未施半点脂粉。长发也只是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衬得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这与流言中那个“精心打扮”、“狐媚惑主”的形象,截然相反。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在水榭附近的几丛秋菊旁驻足,微微俯身,似在观赏那傲霜的花朵。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柔弱的侧影,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耳朵,却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来了。
沉稳有力、不同于寻常仆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隐约的玉佩轻撞之声。
苏婉清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依旧是一片恰到好处的、带着淡淡忧郁的平静。她维持着赏花的姿势,并未回头。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停顿了一瞬。
她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带着威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
就是现在!
她像是刚刚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受惊般猛地转过身。那双杏眼,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来人的身影——正是世子夜无殇。
四目相对。
在那极短的、不足一息的瞬间,苏婉清没有像寻常闺秀那般立刻羞怯地垂下眼。她的目光,直直地撞入了夜无殇的眼底。
那双眼睛里,没有谄媚,没有勾引,没有怯懦,也没有流言中所谓的“心机”。只有一片如同秋日深湖般的、化不开的忧郁,以及在忧郁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历经磨难后残存的坚韧。那眼神复杂得像一个谜,与她此刻素净到近乎寒酸的装扮,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引人探究的矛盾。
夜无殇显然也愣了一下。他见过太多女子看他的眼神,敬畏的,爱慕的,算计的,恐惧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这不像一个试图爬床的女子该有的眼神。
然而,就在他眉头微蹙,尚未开口之际,苏婉清像是骤然清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与“僭越”。她眼中那抹复杂的情绪瞬间消散,被惊慌失措所取代,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深深地垂下了头,侧身退让到小径一旁,让出了道路。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发自本能的、对尊卑规矩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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