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镇惊魂的硝烟尚未在脑海中完全散去,沈惊鸿小组四人便如同被惊扰的夜枭,一头扎进了湘西与黔东北交界处那莽莽苍苍、云雾缭绕的武陵山区。选择这条路线是无奈之举,却也暗合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兵家险道。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是历代官府统治的薄弱地带,也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灰色区域。日伪的触角难以深入,但同样,国民党地方军阀、土匪、以及各式各样的民间武装在此犬牙交错,危机四伏。
他们丢弃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彻底化身为一群前往四川投亲靠友、躲避战乱的普通行商。沈惊鸿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哥”,阿诚和另外两名队员则扮作同行的伙计和子侄。行李极其简单,除了必要的干粮、清水和藏在身上的武器,便是对这片陌生地域最基本的警惕。
路,是名副其实的“鸟道”。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有采药人或猎人踩出的、时断时续的痕迹,悬挂在陡峭的悬崖边,淹没在齐腰深的荒草与灌木丛中。时值深冬,高海拔处已有积雪,寒风裹挟着冰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相较于身体的疲惫,更磨人的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在这片法律与秩序近乎真空的地带,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他们尽量避免与沿途遇到的任何人群接触,遇到村寨便远远绕行,听到人声便隐匿行藏。偶尔不得不向零星的山民问路,也要事先编造好毫无破绽的说辞,并用带着浓厚湘西口音的土话交流,眼神时刻留意着对方任何一丝异样的反应。
沈惊鸿的神经始终绷紧如弓弦。他不仅是队伍的领导者,更是最主要的决策者和风险承担者。他需要凭借过人的观察力和直觉,判断前方是安全通道还是死亡陷阱,需要从山民只言片语的闲聊中,分析出当地势力的分布和动向,需要在每一次可能的遭遇中,瞬间做出最有利于保全队伍的决定。
阿诚等人则忠实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指令,如同他最可靠的臂膀。他们轮流在前面探路,处理掉队伍经过的痕迹,在宿营时承担最艰苦的警戒任务。沉默寡言,眼神锐利,仿佛四头在荒野中求生的孤狼。
然而,命运的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在进入黔东北腹地的第五天,他们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山谷中,与一队人马不期而遇。对方大约有十几人,穿着混杂,有的穿着破旧的国民党军服,有的则是当地山民的打扮,但个个都带着武器,从老套筒到崭新的“中正式”步枪都有,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骡子、满脸横肉的独眼汉子。
是土匪?还是地方民团?亦或是溃兵?
双方在狭窄的山谷小道上骤然相遇,距离不足五十米,气氛瞬间凝固。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纷纷举起武器,警惕地打量着这四个风尘仆仆、却隐隐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的“行商”。
沈惊鸿心中暗叫不好,但脸上却瞬间堆起了生意人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和惶恐的笑容,抢先拱手,用湘西土话高声说道:“各位好汉爷!小的们是辰州过来的,走点山货去綦江,混口饭吃,路过宝地,行个方便!”
独眼汉子驱赶着骡子上前几步,那只独眼如同毒蛇般在沈惊鸿四人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在阿诚和另外两名队员那虽经伪装却依旧难掩挺拔的身姿上停留了片刻。
“辰州过来的?做什么山货?路引拿出来看看!”独眼汉子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路引?他们哪有什么正规路引,只有老康之前准备的、在秀水镇已经无法使用的假证件。
沈惊鸿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笑容不变,一边示意阿诚拿出随身包裹假装翻找,一边上前几步,从怀里摸出几块预先准备好的、成色不错的银元,不着痕迹地塞到独眼汉子手里,压低声音道:“好汉爷,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正经路引……一点小意思,给弟兄们打点酒喝,行个方便,感激不尽!”
这是试探,也是赌博。赌这帮人是求财的土匪,而非有特定目的的其他势力。
独眼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元,独眼中的凶光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他盯着沈惊鸿,忽然问道:“看你们几个,不像普通行商。手上茧子位置不对,走路步子也太稳。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沈惊鸿心中一凛,知道遇到了老江湖。他们常年握枪、训练留下的痕迹,以及军人特有的步伐体态,在普通人眼里或许不明显,但在这些常年刀头舔血的人眼中,却如同黑夜里的灯火!
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对方的人马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手指都搭在了扳机上。
阿诚等人的肌肉也瞬间绷紧,眼神交流间,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沈惊鸿脑中心念电转,硬拼,对方人多势众,地形不利,凶多吉少。继续伪装,已被看破,难以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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