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委将筹办《战斗生活》小报的任务交到林薇手上,像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大,最终化为了汹涌的干劲。养伤的日子,不再仅仅是忍耐和等待,而被赋予了明确的目标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去观察和融入这片山坳里的世界。当小梅搀扶着她,拄着拐杖,在营地有限的范围内缓慢行走时,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自己的伤腿和周围的景色上,而是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汲取着每一个细节。
她看到后勤处的妇女们在溪边浆洗那永远也洗不完的、带着血污和泥渍的绷带,她们的手在冰冷的溪水里泡得通红发皱,却依然有说有笑,互相打气;她看到老周带着几个人,用简陋的工具将缴获的炮弹壳改造成烧水煮饭的锅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里,透着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她看到垦荒队的队员们,在坡度陡峭的山地上,挥动着沉重的镐头,汗珠摔碎在贫瘠的土块上,他们开垦出的不仅仅是为了果腹的粮食,更是一种“扎根于此、绝不后退”的宣言;她看到训练场上,那些年纪可能比她还小的新兵,端着比自己还高的步枪,一遍遍练习着突刺和瞄准,脸上混杂着稚嫩与超越年龄的坚毅……
这一切,都成了她笔下《韧草札记》里鲜活的素材。她不再仅仅记录事件,开始尝试着去理解事件背后的人,去捕捉他们细微的表情,去倾听他们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的话语。
然而,她也看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困难。
药品的短缺是常态。苏队长常常对着空荡荡的药柜发愁,不得不用加倍剂量的草药来替代稀缺的西药,效果慢,伤员也更痛苦。一次,一个战士因为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苏队长用尽了所有办法,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那条年轻的生命。林薇目睹了那个战士从高烧呓语到最终沉寂的全过程,也目睹了苏队长背过身去,肩膀无声耸动的背影。那种在死神面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和悲痛,深深刺痛了她。
粮食的危机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根据地人口不断增加,而周围的产出有限,日伪的封锁又像铁桶一般。每个人的口粮都是严格配给的,即使是伤号,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稀粥和偶尔的一点野菜团子。林薇常常在夜里被饿醒,听着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响,深知其他身体消耗更大的战士和劳作者,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她开始真正理解,李政委所说的“声音”的重要性。这支队伍,不仅仅是在军事上与敌人周旋,更是在与饥饿、疾病、以及这严酷的自然环境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们需要被外界知道,需要理解,更需要支援。
这天下午,她鼓起勇气,拄着拐杖,慢慢挪到了李政委办公兼住宿的那间最大的木屋外。门开着,李政委正和几个人围着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讨论着什么,个个面色凝重。
林薇犹豫着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外等候。隐约听到“鬼子……增兵……封锁线……粮食……”等零碎的词句,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陆续出来,看到林薇,都友善地点点头。李政委也看到了她,招了招手:“林薇同志,进来吧,找我有事?”
林薇走进屋里,空间狭小,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几条板凳,桌上除了地图,还堆着一些文件和书籍。
“政委,打扰您了。”林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跟您汇报一下关于《战斗生活》小报的一些初步想法。”
“哦?好啊,坐下说。”李政委很感兴趣,示意她在板凳上坐下,还亲自给她倒了碗水。
林薇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整理了一下,说道:“政委,我觉得,我们的小报,不应该只是简单地传达命令或者喊口号。它应该更像一面镜子,真实地反映出我们根据地的方方面面——既有战士们英勇战斗的事迹,也有后勤同志们辛勤劳动的汗水;既有我们面临的困难和牺牲,也有我们取得的哪怕微小的成绩和生活中点滴的温暖……”
她顿了顿,观察着李政委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便继续说了下去:“比如,我们可以开设一个‘战斗英雄’栏目,讲述一次成功的伏击,或者某个战士的英勇故事;也可以有一个‘生产线上’栏目,介绍老周他们如何改造工具,或者垦荒队如何克服困难;还可以有一个‘卫生常识’角,请苏队长写一些战场急救或者预防疾病的小知识;甚至……可以有一个‘学习园地’,刊登战士们写的学习心得,或者孩子们写的童谣……”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我们要让看到这份小报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我们的战士,还是支持我们的老乡,都能感受到,我们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在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集体。我们的困难是真实的,但我们的决心和乐观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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